《何妨再次相逢》平天烬

1、第 1 章

　　01.千般温柔，遥遥，渐自瘦，如铜镜浮生一场空，深锁此梦。
　　※…………………………※…………………………※…………………………※

　　以前上班需要换两次地铁线的时候从未迟到过，结果换成坐车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到的地方时，林非然发现自己开始在迟到线上挣扎，早上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点一下十分钟后再提醒，一次一次，结果林非然的手机闹铃已经从七点半调整到六点二十了。
　　坐在公交车上，林非然从包里翻出了创口贴，刚才在家里收拾前一晚看的资料往包里装的时候不小心被纸张割破了手指，因为时间紧迫，再晚两分钟肯定赶不上这一趟班车，她就随手扯了一张纸巾裹上，这会才用创口贴贴上伤口。
　　到了单位换实验服的时候开始牙痛，旁边有经验的大姐说这是长了智齿，林非然听了就不禁哀嚎，这都几岁了，还长智齿。过来人介绍说，要么就忍着，痛个一两周就好了，要么就去拔了。林非然自然是想去拔牙，但她想起前一天的实验数据还没去记录，想着先去记好，然后去找领导请假，结果记完数据又被人叫去操作紫外光刻机，牙痛隐隐抽动着神经让她心情变得特别烦躁，更换麦拉膜的时候林非然暴躁地想摔桌子，他娘的，她又不是工艺部的这个也不是她的项目，为毛要叫她操作！她心里烦躁，还是忍着，新环境，新同事，她必须得伏低做小。
　　一直到中午，换下实验服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同事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半张脸明显肿起，唇色也有些干得发白，任主任看到她，打趣旁边的男人，“李全，你平时是有多严肃，手下都病成这样了都不敢请假。”
　　李全是材料所最具代表性的形象，身材高大瘦削，头发长度总是保持在盖不过手指的高度，只要不影响工作总是烟不离嘴，说话和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着，一副精英却又欠扁的形象。
　　“没什么大病，长智齿了，今早起来才开始肿了的。”林非然哪里敢让领导背上黑锅，赶紧自己解释。
　　“牙痛不是病病起来要人命，你下午别来了，去医院看看。”
　　“谢谢全哥。”林非然学着别的人一样称呼。

　　林非然平白得了半天假期，有点小学生哪天生病了可以不用去上学躺家里休息的那种高兴劲。吃了午饭，她回家取医保卡就直奔医院，挂号买病历本，然后去等着叫号，偌大的等候厅中灯光暗沉，有三两陪诊的，有独自一人的，林非然新换了工作单位，周围人际和工作都还没完全融入，每天工作时长超过十小时，一直忙碌还不觉得，这样突然静静坐在这里，就觉得一股疲倦袭来，她靠在角落的墙边睡着了，她平时睡眠要求很高，有光有声音都睡不好，医院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声音，但是各种声音结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层低低的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背景声音，林非然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居然少见地梦回到了年轻时候。
　　K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不像南方城市那样基本仅有夏秋两季，这个城市四季特别分明，夏天特别热，冬天也特别冷。
　　那年，市里突然流行起溜冰，冬天公园里的人造湖里的水结成厚厚的冰层，便成了自然冰场，林非然跟一群朋友经常去玩。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很多人换好鞋，歪歪斜斜地站都站不起来，冰刀与溜冰鞋还是不太一样，仅靠两片薄刃支撑起全身的重量，林非然挑鞋的时候想起物理中的压强公式，就选了个冰刃长一些的速滑鞋，这样受力面积变大，所能承受压强也能增大，其实这样的鞋并不太适合初学者，好在林非然运动神经发达，是朋友中唯几第一次穿上鞋就能站起来的，走了几步后就能在冰面上赛跑的人。
　　在林非然在冰面上飞奔，而且能够根据旱冰动作和电视上看到的比赛，自行体会出拐弯和停止动作时，她看到盛年拉着白晶晶的手在边角慢慢滑行，白晶晶一向优雅的样子在滑冰时都没了，两手被盛年拉着，稍微滑几步两腿就控制不住地要形成劈叉动作，明明难看极了的动作，可两人那种感觉却引得周围人频频回看。
　　林非然梦到了自己潇洒转身后想要叫盛年看自己的动作赞一声好时看到的场景，盛年对林非然一向照顾有嘉，可见了他与白晶晶相处才明白什么叫温柔。
　　小时候觉得强大的自己能解决任何问题，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自己天真，一个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强大。
　　梦中那场景太真实了，直到被护士叫醒她还有一些茫然，梦中那种委屈伤心还停留在心间，让她觉得牙更加痛了，几乎痛得忍不住眼泪了。
　　她眨眨眼，眨去眼角的泪意，也就几秒时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声感谢了叫醒她的护士小姐，像她这样自己睡着了，没听到叫号的，搞不好又要重新领号重排一次。林非然声线比一般女人低一些，讲话节奏适中，既不像南方女人那样太糯，也不像K城本地人那样风风火火，听她说话有种享受的感觉，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个人一定特别温柔知性，尽管每天会见到很多人，护士小姐依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这个病人，齐平的刘海，长发规规矩矩扎在脑后，有些苍白的皮肤，眼下有着淡青色，显然长年睡眠不足，神情淡然安定，并不算特别漂亮，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一种控场的气质，站起来，将近一七零的身高，脸却很小，护士小姐想起小时候看杂志上说模特都是那种八头身九头身，脸都很小，她一边请林非然进诊疗室，一边不禁自怨自艾起来，她这无可救药的大饼脸要肿么办啊？
　　林非然进了诊疗室，低着头听医生吩咐躺上卧椅，等着医生问话，谁想医生看了她一眼，又拿起她的病历本翻到封皮看了一眼，隔着口罩，有闷闷的笑声响起，声音却是极清淡的，“林非然，原来这把年纪了你才真正长大。”
　　她忙睁开眼，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医生，一身白大褂，坐着，人清瘦，除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看不到其他部分，视线落在捏着她的病历本的手上，那是一双太漂亮完美的手，比例形状都完美极了，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双手让自己记忆深刻，她恍然大悟。
　　“陆晋？”林非然的声音不确定的成分居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什么呢，我一直就在这，来，张口。”陆晋声音清冷，与脸上微微的笑意不太匹配。
　　林非然却有些犹豫了，不认识的男医生就算了，在认识的人面前张开嘴让人瞧牙齿总觉得二得不行。
　　她那副扭捏的表情落在陆晋眼中，大概觉得好笑，“果真是不一样了，林非然都懂得害羞了。”
　　林非然心一横，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
　　他消炎清理后用小灯和镊子查看她的智齿，嘴里低声说，“你这都是些啥？一口烂牙。”
　　说得林非然表情愤愤，却苦于无法反驳，趁陆晋重新换棉球，林非然才说，“人家都夸我牙齿好看呢。”
　　“就表面一层好看，里面的大牙都被你吃糖吃坏了。”
　　“反正别人看不到，无所谓。”
　　陆晋帮林非然看牙的时候，手碰到了林非然的脸颊，冰得让人一颤，这人现在脸上学会装个笑容扮亲切了，可这声音和手温还是暴露出了冰山本质。
　　当年的陆晋啊，现在也得装出笑容接客了。林非然想起网上那句流行语，且看苍天绕过谁，总觉得特别适合陆晋。
　　“你这牙齿长的位置不好，就算长起来了也容易挤到别的牙齿，还是拔了吧？”
　　被灯照的眼睛早就受不了的林非然闭上了眼，只觉得这低低的温温的声音响在耳边，还挺享受，她点点头，想着不对，又问，“随便拔个牙没事吗？痛得很吧？人家不是说牙齿这里连接的神经很多吗？”
　　“不错，还挺有医学常识的啊。不过你这牙的位置确实不好，动手术可能要疼个几天。”
　　“那我不拔了。”
　　“不拔的话会经常反复发炎，确定？”
　　林非然那个头痛，总这么隐隐作痛也不是个事啊，她目光粼粼，陆晋以前常见她这副想求人的表情，忍不住一笑，替她做了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拔了吧，不过你牙发炎了，现在不能拔，等消炎了，生理期过后再来。”
　　“为……为什么？”
　　林非然小时候喜欢看动画片，总喜欢模仿小丸子的表情和小新的声音和扭动时的波浪手，其恶果就是明明平时看着靠谱正经的女人在惊讶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摆出小丸子的表情。陆晋乍见她这表情，眼角就有点跳，控制了好一会，才正经回答她。
　　“当然是要防止大出血。”
　　“不是吧？还要这么痛着几天，东西都吃不好了。”
　　“中午吃的什么？”
　　“普通的小菜，吃了没几口牙痛就没吃了。”
　　“什么口味的？”
　　“川菜吧。”
　　“你是说那种红红的飘着不知多少层辣子油正常人第一次吃肯定会拉肚子的……川菜？”
　　“看来你这怨念很深啊哈哈。”
　　陆晋看着她偷笑的表情无奈地说，“牙齿发炎了就别吃这种刺激性的东西。”
　　林非然一脸苦逼相，取悦了他，眼神稍稍柔和下来，一边给她开消炎药，一边问，“手机多少？”
　　“啊？”
　　“遇到了，手机号都不给我个？”
　　他取下口罩，薄唇微微抿着，瘦削的脸，淡定的神情，明明还是刚才那样的眼神却感受不到笑意了。
　　林非然正想要不要撒谎说忘记带，他手伸了出来，“手机拿来。”
　　她只好抽出手机递给他，接过她的手机，在上面一阵输入，然后按了拨通键，才把手机还给她，“有事就打过来，吃饭不确定时也打过来问问，恩？”
　　“恩……”恩你个毛线啊……林非然被他最后那句异常温柔上挑的语调给雷住了，顶着一张黑线脸走出诊疗室，她掏出手机，想删掉他的号码，直接搜陆，结果没搜到，她停下脚步，在通讯簿上一页页翻过去，瞪着“好同桌”三个字，看了半天，咬牙切齿低骂一句，“我日，这货越来越不要脸了。”最终，却是没删掉他的号码，端端正正改成了陆晋两个字。
　　恰巧，被刚才那个护士小姐听到，林非然快步走到楼梯口下楼，留下化为石像的护士小姐，尼玛，这世上还有真正温油的妹纸存在么!
　　医院在市中心，一走出大楼，林非然就不由裹紧羽绒服，拉紧围巾，而周围的路人都还只是穿着薄呢大衣，林非然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离开这个城市太久，久到陌生得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