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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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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是小事也不是好事,所幸也不算复杂。
上午方乐参加比稿会,原本势在必得,结果和另一家公司设计相撞,连PPT的版式都差不多。
方乐算是天才型选手,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将此视作奇耻大辱,带着一头黑云杀回公司,立即让行政部拨打了报警电话。
作为行政部前骨干,益轻尘自然要回去配合调查。听魏薇简单说明事情经过,她就被叫进小会议室——那里被充作临时讯问室。
魏薇顺便进去给来调查的三位警官换了热茶,并告诉他们益轻尘就是那名刚做完心脏手术的员工。
益轻尘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牛肉面的味道,和魏薇描述的弱柳扶风的气质完全不搭界,更像是二斤酱牛肉一坛老白干刚下肚的梁山好汉。
例行询问,益轻尘如实对答,前后不到半小时。
走出小会议室,益轻尘长长地吐了口气,接过魏薇递来的热巧克力,道了谢,捧在手里取暖。
“真的不好意思,方总说每个人都要问到,所以我……”
“薇姐,没关系的,我理解。”益轻尘笑着打断了魏薇的道歉,随口问道:“怎么没看见于悦呢?”
魏薇皱了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走回行政部办公室。其他人都在小会议室外等待谈话,魏薇把门关上,和益轻尘一起坐在沙发上,压低声音说:“老板怀疑于悦,可查了她的电脑,没发现什么问题,现在正在和她私聊。”
益轻尘不敢置信,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到自己的工位。
益轻尘也坐回工位,打开电脑,准备继续整理交接材料。
点开□□登录,提示密码错误,仔细一看,账号不是自己的。
她好奇地下拉,第二个才是自己的,再看看头像,默认账号竟然是于悦的。
益轻尘盯着电脑愣了片刻,然后小声地叫了声“薇姐”。
公司破天荒提早下班,方乐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
益轻尘有点担心,“薇姐,方总不会想不开吧?”
魏薇笑道:“不会,他毕竟是创业公司的老板。”
益轻尘点头,“薇姐,我先走了,有需要配合的尽管找我。”
魏薇送她到楼下,她叫的网约车刚好停在门口。
坐进车里,益轻尘才感觉到疲惫,她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打开音乐软件,找了个列表循环播放。
头靠在椅背上,眼里闪过华灯初上的夜色。
车流与人流交织,灯光逐渐模糊,雪花轻轻飘落。
下雪了。
于悦很喜欢下雪天,她生长在极少下雪的城市,对雪有着益轻尘无法理解的执念。
就像她这次的行为,益轻尘同样无法理解。
可能再也没机会当面问一问她了。
到家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鹅毛雪,纷纷扬扬,却不沾衣裳。
这样的天气,益轻尘更喜欢呆在家里,有暖色调的灯,干净的木地板,和妈妈手作的热腾腾的芝麻糊。
想象着这样的画面,益轻尘加快脚步往回跑。快到单元门前时,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一盏十五瓦的小灯泡从他头顶照下来,配合他长及小腿的白色羽绒服,像头顶佛光、脚踩莲花的菩萨——那男菩萨突然抬头,看过来,露出笑容。
益轻尘朝着光走去,不自觉咧开的嘴把口罩都撑大了。
“盼盼,你回来了。”
益轻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气泡——在原木色装修风格的房子里,大雪天,她下班回来,穿着粉白格子围裙的李沃野从厨房里迎出来,手里端着盛汤的砂锅,笑着对她说:“老婆,你回来了!”
刚要开口答话,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把幻想的气泡戳破,她吸了吸鼻子,发现眼前就是一盏灰扑扑的小灯泡,一个鼻尖和耳朵都冻得发红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益轻尘惊讶地问,“我是说,你怎么不上楼?”
“你们家没人,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没打你电话。”
我家没人?益轻尘心里纳闷,却顾不上问,赶紧按密码打开单元门,“先上楼吧,外面太冷了。”
或许真的太冷了,李沃野没有拒绝,跟着她上楼。
五分钟之后,他们坐在沙发上,一人捧着一杯热茶。
原来今天陆平君临时决定去参加校友聚会,托李沃野把邵主任新开的药给益轻尘带过来,就这么简单。
听李沃野讲完,益轻尘“哦”了一声,又补了句“谢谢”。她有点沮丧,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这样乏善可陈,马上要离职的工作却那样充满戏剧效果。
她想不明白,于是问:“你吃晚饭了吗?”
得到的答案是“还没有”。益轻尘偷偷高兴,那正好一起吃。
他们就近去了小区对面的茶餐厅,各自要了一份粥和几样广式小点心。
没话找话似的,益轻尘将公司发生的事情讲给了李沃野听。
李沃野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目光专注地看着你,会聆听,也会适当地发表意见,就像上学时的学霸,总是和老师保持良好的互动。
“益老师”讲完,心情舒畅了不少,“李医生,我可以去玩儿剧本杀吗?”
李沃野给益轻尘和自己的杯子里都添了新茶,思考了一会儿,“我的建议是你想回到完全不用考虑身体状态的‘正常生活’,可能还需要再康复一个月,看下次复诊的情况来定。”
“哦……”益轻尘明显有些失望,拿起杯子小口地抿着茶。
像个对大人提请求却遭遇无情拒绝的小朋友。
“如果是强度不高的本,总时长在三小时以内,有熟人陪同的情况下,可以偶尔玩儿一下。”李沃野斟酌着说完这句话,目光里蓄满期待。
益轻尘眼里刚刚黯淡下去的小火苗“噗”地重燃起来,似乎想都没想就发出邀请,“那你周六有空吗?能和我一起去吗?”又赶紧补充道:“哦,颜琪也去。”
“周六上午院里科教处组织业务讲座,下午我有空。”
“好!那就约下午!两点钟,云来广场。”
进展顺利,是以晚上语音通话的时候,益轻尘的喜悦隔着网络传递到了一千公里开外某家酒店的某个标间里。
颜琪戴着耳机,在床上做睡前瑜伽,有些好笑地说:“你这孩子,贼心不小,贼胆不大,想约人家李医生就大大方方约嘛,还拉我做幌子,我周六回不去哈,这边学术会议要开到周日上午呢。”
益轻尘嘻嘻地笑,“那就只能深表遗憾,另作安排咯。”
颜琪调侃:“小丫头,学坏了啊!”
“还不是颜老师言传身教的成果?还有啊颜老师,我们是同!龄!人!不要总学我妈的口气。”
“反了你了!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吗?!”
说完,两人笑了一阵,益轻尘才费劲巴力地问出憋了半天的问题:“颜颜,你和江许……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应该只有十几秒,但益轻尘觉得过了十几分钟。她握着电话,快把电话的芯片挤出来了。
“等他回国,我们就去办手续。”颜琪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像刚刚吞下一口烈酒。
益轻尘第一次喝伏特加,就是这种感觉,嗓子眼火烧火燎,扒了一层皮似的。
当时的颜琪,确实被扒了一层皮。
江许比颜琪高一届,从颜琪大一开始相恋,彼此陪伴着读完本科、硕士研究生,然后结婚,又一起读博。他们才貌出众,世人眼中神仙眷侣般的结合。
研究生毕业后,颜琪进入云师大教书。去年江许博士毕业,受邀到国外一所高校的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工作。
他们以五年为期,等江许回国,他们就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共同孕育一个新生命。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他们没有陷入异国恋渐行渐远的套路,却生出一个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的变故。
当江许挂断每日例行的视频聊天,给颜琪打回语音的时候,颜琪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她接起来,没说话,安静地听对方长久的沉默,沉重的呼吸,然后像被浆糊黏了嘴似地开口,“颜颜……我……我在这边认识了一个老乡……她……怀孕了……”
颜琪对着空气无声地骂了句国骂,什么狗屁预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嗯。”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或者给出什么回答。她觉得有点恶心。
“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个意外!颜颜,这绝对是个意外!我喝多了……就一次!我向你保证!就一次!”
这男人狡辩起来,口条顺溜多了。
颜琪觉得更恶心了。
“嗯。喝多了,只有一次,行,我接受。”颜琪语气平静,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江许似乎更慌了,“不是,颜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爱她!可她,她——”
“她非要贴上来,是她主动勾引你的,你是无辜的,你们不过只睡了一次,你也不知道怎么她就怀上了,更不确定是不是你的,说不定这个姑娘交际圈广,让你来当接盘侠。”颜琪一口气说完,做了个深呼吸,把快要哕出来的酸水压下去,咬牙切齿地说:“江许,你臭不要脸!乌龟王八蛋!你赶紧回来,我们离婚!”
之后颜琪跟学校请了三天事假,独自在她和江许一起买的房子里,为这场以凌辱她的方式使她溃败的感情打扫战场。
整整十年,占据她近乎三分之一的人生。她一点点地分割自己和江许的物品,剥离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剥离三分之一的自己。
痛,撕心裂肺的痛。
颜琪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好,叫同城快递运回父母的家,然后去了酒吧。
是酒保给益轻尘打的电话,她们在彼此通讯录的第一位,备注为“A紧急联系人1号”。
益轻尘在星期天的凌晨两点赶到那个酒吧,半哄半拖地把颜琪带了出去,塞进网约车里。在那之前,喝下颜琪怼到她嘴边的半小杯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