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生命像尘埃》鱼芋

1、01

　　方乐科技公司的老板方乐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了。
　　老板不下班，谁敢下班？
　　业务部门的大佬们不下班，行政哪敢下班？
　　于是行政部“万金油”益轻尘女士就成为了行政部唯一足足加满了七天的人，因为她母胎solo，是部门里唯一一个不用买菜做饭接送孩子的人。
　　于是在第七天晚上九点订完大家的宵夜之后，益轻尘女士捂着胸口一头栽倒在工位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短暂的慌乱之后，同事们在方乐的指挥下有序作业——有打120的，有对益轻尘进行CPR的，还有用她的指纹解开手机锁翻找通讯录给她家人打电话的。
　　五分钟后，救护车拉着“呜儿哇”的警报，载着益轻尘奔向了云山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实习生于悦跟车来到医院，同她接头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阿姨”，而是一个看上去和益轻尘年纪差不多的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向她道谢：“谢谢你，我是她朋友，颜琪。”
　　于悦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干巴巴地说了句“不客气”。
　　“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接诊医生的声音把她们的对话打断。
　　颜琪说：“我是她朋友。她叫益轻尘，二十八岁，有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差不多五六岁的时候自愈，没有做过手术。刚连续加了六七天的班，送来之前同事帮她做了CPR。”
　　接诊医生侧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进行查体。同时，让护士呼叫上级医生，请心血管内科和心脏大血管外科会诊，准备手术室。
　　片刻后，接诊医生从隔断帘里走出来，问颜琪：“患者亲属来了吗？”
　　话音未落，颜琪电话响起，是益轻尘的母亲，她边接通边往外走了几步，朝大门的方向挥手。
　　陆平君加紧脚步走了过来，语气是罕见的急切，“怎么样了？需要手术吗？”她目光同时看向接诊医生，微微点头致意。
　　接诊医生心下纳罕，少见这种时候能保持冷静还能向医生打招呼的患者家属，而且这位家属看起来有些眼熟……
　　此刻却顾不得想太多，医生迅速介绍了益轻尘的情况，肯定地告知他们：需要手术，越快越好。
　　陆平君几乎想都没想便作出决定：“手术吧，我来签字。”
　　术前程序很快走完，益轻尘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电子屏上，竖排着三个名字。
　　“三个倒霉蛋儿。”颜琪想。
　　三名患者，十二名家属。颜琪数了一遍。
　　“颜颜，你也坐会儿吧，她这个手术时间短不了。”陆平君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子。
　　颜琪依言坐下。
　　于悦此刻才稍稍放松下来，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颜琪姐姐，是我给你打的电话，但是我是从轻尘姐通讯录里找的‘老妈’……啊……”看见颜琪忍不住笑，于悦的底气越发不足了。
　　陆平君也笑了，“这孩子，永远没个正型。”
　　颜琪耐心地解释：“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和益轻尘同学是发小，从小她身体就不好，我们一直一个班，我就一直肩负着照顾她的光荣使命，所以她总说我才是她妈。而陆阿姨，你也看到了，年轻貌美，在益轻尘的通讯录里备注名是‘陆美人’。”
　　于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陆平君语气温和地说：“都是让我惯坏的，快三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小于，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同事们，轻尘有你们这样的同事，我特别高兴。”
　　于悦忙说：“阿姨别这么客气，同事之间应该相互帮助，平时轻尘姐照顾我们更多。但是我们真的不知道轻尘姐有心脏病，她从来没说过。”
　　陆平君点点头，“轻尘是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小部分人，五岁的时候就自愈了。但是体质相比没生过病的孩子还是要弱一些，我们对她的关注相比一般家长也要多一些。她自己不太愿意提起小时候的病史，我们也都随着她了。”
　　颜琪说：“没想到她毕业找工作，机关单位不去，学校不留，偏偏进了加班最多的互联网企业，唉……”
　　于悦有点心虚，好像让益轻尘疯狂加班的是她。
　　罪魁祸首分明是方乐！于悦不甘心地想，他应该主动来背锅的。

　　想曹操，曹操到。
　　一道人影“咻”地从她们面前掠过，又“咻”地折返，在电子屏前驻足片刻，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等候区的人。
　　于悦一眼认出了那人，压着声音叫道：“方总！方总！”
　　那人循声看来，往前走了几步，才认出了于悦，“于悦！益轻尘怎么了？怎么还要做手术了？！”
　　声音有点大，于悦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梗！已经进手术室半小时了。”又赶忙把方乐拉到陆平君和颜琪跟前，介绍道：“这位是陆阿姨，轻尘姐的母亲。这位是颜琪，轻尘姐的朋友。陆阿姨，颜琪姐，这是我们老板，方乐，方总。”
　　方乐伸出双手同两位女士握手，“陆阿姨，颜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都怪我。”
　　陆平君仍是温和地说：“没关系，是益轻尘自己身体不好。”
　　温和背后，却透出一股冷漠。
　　颜琪直接开火，“怎么能怪方总呢？端人饭碗，拿人手短嘛。”
　　方乐讪讪地收回手，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容，“不是不是，最近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们加班加得猛了一些，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颜琪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用余光上下瞟了一眼，这个方乐看起来年纪不大，与她们相仿，穿灰蓝色休闲西装套装，深卡其色休闲皮鞋，同色系袜子，还好，没有露脚脖子。头发应该是做过纹理烫发，精心打理过。不知道是忘记戴眼镜还是没有戴眼镜的习惯，明显近视眼，刚才却眯着眼睛看东西。
　　长得不赖，心肠太坏。
　　颜琪十分主观地下了结论。
　　她毕业后留校读博当老师，算是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也因此对这些自以为是的资本家颇看不上眼。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是以资本家也是恶臭肮脏的，不会因国籍而有所改变。
　　方乐也同时打量了颜琪。
　　黑发红唇，港风美人。
　　说话有点不饶人，但不饶人的话从那样饱满性感的嘴唇里吐出，也变得悦耳起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两名病人相继被推出手术室，家属们跟着拥了上去。
　　一名医生随着打开的自动门走出来，径直朝陆平君他们走过来，三个人随之起身。
　　“手术到目前为止进展很顺利，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请家属耐心等待。”医生说完这句，目光聚焦在陆平君身上，有些迟疑地问：“请问……您是云山医大的陆老师吗？”
　　陆平君这才仔细去看这名年轻医生，戴着手术帽和口罩，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我是沃野，李沃野。零八级临床医学专业的，您给我们上过病理学和病理生理学的课。”
　　这个名字唤醒了陆平君的记忆，“哦你好！对不起啊，老师年纪大了，一下没认出来。”
　　沃野，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他原本就姓“沃”，后来随养父姓“李”，保留了自己的名字。
　　李沃野好像笑了，眼睛弯了弯，“老师一点儿都没变，是我戴着口罩不好认。”
　　陆平君关心地问：“我记得你是本硕博连读吧？是不是已经毕业了？”
　　李沃野说：“对，毕业两年了。”
　　陆平君点头，“好，你天分高，又刻苦。”说着看了下手术室的方向，“老师不耽误你了，快去忙吧。”
　　“那我先去工作了，老师您别着急，手术很顺利。”他又强调一遍，朝众人微微点头，回手术室去了。
　　于悦这才敢小声问颜琪：“颜琪姐，陆阿姨也是医生吗？”
　　颜琪答道：“嗯，陆阿姨以前是医生，后来去医科大学当老师了。”
　　原来如此，于悦想，这里是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遇到学生也不奇怪。
　　颜琪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陪阿姨在这儿等着就行。”
　　于悦看了眼方乐，方乐想了想，点头，“那行，明天我们再过来。”
　　他想，医生是益轻尘母亲的学生，益轻尘的母亲也曾经是医生，他和于悦留在这儿确实没什么用。
　　颜琪想的却是，不想看到资本家猫哭耗子假慈悲。
　　于是方乐和于悦告辞，双方殊途同归。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等到麻药醒了推出来，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其间，颜琪去买了两杯咖啡。
　　陆平君将咖啡放在手里捂着，“相比提神的实质作用，咖啡更多的是一种安慰剂。”
　　颜琪说：“跟生活比起来，咖啡都是甜的。”
　　陆平君知道她所指为何，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颜颜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咱们得多向那让人高兴的一两分去看。你双亲健在，身体健康，工作稳定，人又生得漂亮，老天对你是温柔的，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对吗？”
　　颜琪也笑了，把头靠在陆平君肩上。
　　但愿是这样吧。
　　希望她和益轻尘，都早点迈过眼前这道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