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湖》云拂衣

47、07

　　“驾，驾……”
　　城外的路上，两匹快马疾驰而过。
　　身着玄衣的男子冲在前面，后面是身着青衣的女子，两人竞相追逐。
　　天空阳光正好，却被迎面的风拂走所有暖意。
　　“驾！”
　　严如玉所乘的马跑的越来越快，仿佛心中所有的不快都被丢得远远的追不上来。
　　跑得越快便越痛快！
　　一路不停的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太湖边上。
　　“吁……”
　　严如玉停了下来，转身跳下马，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吹了一路的风，有些冷了。
　　“怎么样，心里舒坦些了吗？”凌云走到她身旁，把两匹马放在一旁低头吃草。
　　“出来走一走，确实好受了许多。”严如玉看着水天相接的湖面，淡淡的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但你严如玉啊，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呢？”凌云指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景象，说道：“你瞧，外面天高海阔，人在天地之间何其渺小，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人间的一粒埃尘，于天地而言都无足轻重。”
　　严如玉勾了勾嘴角，挑他的错，“这是湖，不是海。”
　　“别管是什么了，总之我说得很对吧，人生啊，除却生死无大事，我相信，任何事都难不倒你严如玉！”
　　“以前我倒是很自信，但现在，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严如玉自嘲。
　　“阿风的事情就让你这么受伤吗？”凌云终于提起了凌风。
　　严如玉却摇了摇头，“不是为他。”
　　“那因为谁，为什么？”凌云追问。
　　严如玉却是皱了皱眉道：“我的事，你就别问了。“
　　凌云却不肯停下来，而是站到严如玉的对面，看着她，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压了什么事，但你这几天的状态明显不对，我看得出来你在压抑自己，你有心事难解。我可以不问，难道你要一辈子憋在心里吗？”
　　严如玉转过身去不肯看他。
　　“虽然猜不出具体的原因，但是，你的心事若不关阿风，那便是与严家有关吧，是你弟弟还是你的妹妹们？”凌云不让她逃性避，“你的妹妹，只是庶妹，想来还是与你弟弟有关，对吧？”
　　严如玉无奈的闭了闭眼睛，“严家的事你不明白，就不要乱猜了。”
　　“看来我猜对了。”凌云道：“你马上就要离开严家了，就要去洛阳了，你有什么事需要放在心里，不能对他开诚布公的说呢？你把一切都放在心里，难道还要带着它离开苏州，带去洛阳吗？”
　　严如玉只是沉默。
　　凌云继续说道：“我昨天听你妹妹们说起了你以前的事情，小时候的事，她们说的那个严如玉和我认识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嘴里那个和善的真诚的严如玉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但我知道今天的严如玉并不开心。”
　　严如玉抬起头来，看着凌云苦笑道：“我心里确实有事，明天我就会离开苏州，所以，那些事情沉在我心越来越重，可是，我说不出口，你知道吗，那是一道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我不想把它展现在任何人面前。”
　　凌云抓住严如玉的肩膀，“可你不能让它永远不愈合，你得想办法让它好起来，否则，你会疼一辈子的。”
　　“没你说得那么简单，如果把事情摊开来可以让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会的，可是，就算一切都摊开了，发生过的事情终究已经发生了，回不到当初。”严如玉拨开凌云的手，坚绝不肯面对。
　　“是，当年你被绑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凌云问得小心翼翼，“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已经过去了，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不用放在心上的。”
　　严如玉听他这般说突然失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没发生过那些事！”
　　凌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也不过如此了，一个姑娘家落入他人手里最悲惨的还能是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发生那种事，我倒是感激不尽。”严如玉感慨道：“毕竟外人给的伤，再痛也会过去。”
　　严如玉语气中的悲凉让凌云确认，“所以，伤了你的，是你的家人？”
　　严如玉默认，她转过头看向水面，“别问了。”
　　“这也是你和你弟弟不亲近的原因吗？”凌云仍是不肯让她逃避。
　　“你一定要知道吗？”
　　“嗯。”
　　严如玉回头看他，说道：“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吧，我这个人最是自私自利，是不可能为任何人付出生命的，哪怕是至爱，至亲。”
　　凌云点头。
　　严如玉叹了口气，“当年，我十岁，幼子六岁，我们和娘一起去城外拜佛，被人掳走，我们被关在山上，娘想带我们逃跑，结果被发现了。那些人为了威胁我娘，把我弟弟打晕了，娘怕他们伤害幼子，跪下来求他们若是想杀人就杀了她，不要动她的儿子。当时场面很乱，绑走我们的人只顾着我娘和我弟弟，我就趁乱逃了。”
　　“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严如玉看着凌云轻轻的笑，“是可以扔下至亲的人。”
　　“你不是。”凌云说道：“你是想跑出去求救的，你忘了，你是逃出去后遇到了那位杂货铺的老伯，你向他求救，他才会送消息去严家，才能救出你的母亲和弟弟。”
　　“是吗？”严如玉却是语带疑惑，“我逃了出去，被他们追赶着不慎滚下了山，醒来时已经在家了，我娘和幼子也被救了回来。可我娘不像你那么想，觉得我逃出去找人求救有功，她只知道我抛下她和幼子一个人逃走了。”
　　“如玉……”凌云突然觉得严如玉很可怜，如果一个母亲这样想她的孩子，那么那个子该多可怜。
　　“整整一年，我没有出过自己的院子。”严如玉继续说道：“不是在养伤，而是被关了起来，一个院子里只有两个老仆妇，吃穿都会有人送过来，半点儿不会缺少，但是，就是不许我出门，也让人进去看我。而那个老仆是她的心腹，只听她的话，她们给了我一本《孝经》，日日让我诵读，每过一旬，母亲便会过去见我，让我背出来，只要一字稍错就要跪上一天一夜。直到现在，那本《孝经》我都能倒背如流，一个字也不会错不曾忘记过。”
　　把一个孩子关起来一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伴，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会给她造成什么样的痛苦可想而知。
　　“你父亲呢，他不管吗？”
　　严如玉依旧笑颜如花，“我叫严如玉啊，和庶妹一样，是如字，在父亲的心里，我和庶女没什么两样，我母亲是他心爱之人，幼子是他寄于厚望的幺儿，哪怕庶子都可以继承他的血脉的人，但女儿，什么都不是，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别人家的人。用女儿的一点儿委屈□□子的开怀，有什么错呢？”
　　凌云这时很想抱一抱她，给她一些温暖，这样的父母，被这样对待，怕任谁也会心寒绝望。
　　严如玉长长的出了口气，一反方才的悲伤，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很惨对吧，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你好像不需要我可怜。”凌云说道：“后来呢？”
　　“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严如玉颇是轻松的说道：“后来，我就被放出来了，他们那么对我，难道还想我会好好的对他们的儿子吗？我又不是圣人，所以我迁怒于幼子，同他并不亲近。”
　　严如玉越是这么说，说得越是轻松，凌云就越明白，之后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比被囚一年还要严重。
　　可现在，他已经问不下去了，不管严如玉表现的怎样风轻云淡，他却感觉得到她心中的痛苦。
　　他还要再逼她吗？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严如玉不想再呆在这儿，说什么来散心了，她看，他是专程给她添堵的。
　　“既然已经说了，就说完吧。”既然已经把伤口揭开了，就一次性的全露出来吧，不要再捂回去了。
　　“凌云，求你了，别问了。”严如玉突然落了泪。
　　那颗眼泪重重的砸在他心上，他知道，他问不下去了。
　　“好，我们回去吧。”凌云伸手抹去她的泪痕，“不说就不说罢，哭什么呀，多难看。”
　　明明是心疼她，但说出的话就是惹人厌。
　　“啪”
　　严如玉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你不找骂心里难受是吧！”
　　凌云这才点了点头，道：“还是这样好，有活力。看来我还是更适应你张牙舞爪的样子。”
　　“那里有湖。”严如玉指向太湖，微笑着向凌云说道：“请你下去，然后，就不要上来了。”
　　“你也太恶毒了！”
　　“你不是更适应我这个样子吗！”严如玉边走边道：“快点儿跟上，回去了！”
　　严如玉上了马还在嘟囔着：“我看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你出来，说什么让我散心，你这是专门刺我的心才让我出来的吧！”
　　出来一趟不仅没散成心，还要把自己以前的事情拿出来说，严如玉心里非常不舒服，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说出来一些，这些天里压在心头的事情倒也真的轻松了一些。
　　只是，她并没有说出真正的痛苦源头。
　　没有说起，那棵桂花树。
　　回去后，严如玉把自己关过了房间里，没有出来吃晚饭，也没有睡觉。
　　她在想凌云的话，她已经要离开苏州了，也要彻底的离开严家，她真的要把所有的真相都带走吗？
　　严译是她的亲弟弟，严仁是庶兄，却也是血脉相连，这么多年了，她厌恶严仁，迁怒严译，可却从没给出过理由。
　　也许，真的应该把一切都说清楚讲明白，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在阳光下，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很好玩儿，不知道到时候，严译还会不会和严仁兄弟情深，严仁还有没有底气来怨她！
　　她已经因为那些事情痛苦了十四年，也该轮到他们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