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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


  •   弦儿愣愣地看着从窗棂渗进来的天光,魂游天外。

      突然,有人开打门锁,冲了进来。
      “强盗婆!”来人跑到她面前,掏出一粒药塞到她口中,“这是你散功的解药,两个时辰便可完全恢复功力。快去找少爷,带他离开临州。”

      弦儿恍恍惚惚地看着那张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脸,好半天才想起来。他是人贩子的书童,很讨人厌的那个,叫茗雨。

      见她没反应,茗雨又将一把眼熟的刀塞到她手里:“这是你的刀,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弦儿仍然晕乎乎的,不明白他的话。

      茗雨急得都快哭了,揪着她的肩膀,破口大骂:“你这没心没肺的强盗婆,要不是为了你,少爷才不在乎这个破临州能不能守住,才不在乎什么临州巡抚。他想保住你官太太的位置,你不去,少爷会战死的。”
      说完,连拖带拉,拽着弦儿就跑。

      城里已一片狼藉,宽阔的大街上到处散落着衣服财物。残兵游勇们抱着金银器皿等,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奔逃。到处可见与父母失散,正嚎啕大哭的孩子。
      呼喊声,哭闹声络绎不绝,远处还不断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

      稀里糊涂,被茗雨拖着跑了好长一段路,弦儿的脑袋渐渐清醒。她终于明白过来,嵇苍想和临州城共存亡,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这么恨嵇苍,怎能让嵇苍这么轻易死掉?

      两人不断推开挡路的人,朝主战场东城门跑去。
      东门下早已躺满了城墙上运下来的伤兵和尸体,鲜血浸得地面泥泞不堪,地上到处是残剑断戟。仰头向上看,只看见城墙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无数人影在火光中跑来跑去。
      城墙内外,喊杀声震天。

      弦儿等不及爬楼梯,扔下茗雨。足尖一点,借着扶梯几下跃上了城墙。
      可还没等她看清四周,就听耳边一声巨响。她飞快地用雀魂一挡,身体仍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上箭垛。等缓过气,浑身上下都在疼,耳朵里嘤嘤作响。

      这场大战,燕军用上了他们的王牌武器——火炮。

      她顺势一滚,躲在箭垛后面,小心翼翼地朝四处看。
      城外,燕国大军摆着整整齐齐的战阵,阵前几十门火炮黑压压地对着临州城墙。城墙已经支离破碎,到处是被火炮轰开的缺口,地上四处散落着铁制炮弹片。死尸满地,血流不止,却无人上前清理,也无人注意到弦儿这个不速之客。

      连“铁城”霸都都挡不住燕军的强弩和火炮,临州城矮墙低,四周又一片平坦没有遮挡,哪里能撑太久。这样下去,不出一刻,城必破。

      守兵们徒劳地用弓箭和滚油反击,疲于奔命。

      弦儿使劲眯了眯眼,终于在城门楼旁发现了嵇苍的身影。
      在烈焰的侵蚀下,城门楼已摇摇欲坠。楼前在火风中猎猎招展的战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可嵇苍毫不畏惧,一脸镇定地站在旗杆旁,手握宝剑,淡淡地看着楼下的敌军。
      那一身紫色官服已被星星点点的火星烧得千疮百孔。

      弦儿弯着腰,用雀魂挡着箭枝铁片,飞快地跑到他身边。

      听到动静,嵇苍扭头看着她,脸上竟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初弦,你来帮我?”

      望着他沾满烟灰的脸,弦儿没承认也没否认:“临州城守不住了。”

      浓烟滚滚着遮蔽了天空,熏得两人双目生疼,也遮挡了所有的伪装和面具。

      嵇苍拉起破破烂烂的衣袖,蹭了蹭眼里被烟熏起的泪花:“我会守住的,”他努力笑笑,“我会替官太太嵇夫人守住临州的。”

      又是“官太太”,为了这个“官”字,夫妻俩反目成仇,陵兰枉死。如今,又弄得骄傲的天苍如此狼狈。

      弦儿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尖叫:“我根本不想做官太太,你为什么要杀了陵兰?你为什么要留在临州?”说到痛处,她举起右手,一拳一拳,打向嵇苍俊俏的脸蛋,“混蛋,你对不起我,你杀了我夫君。你对不起爹娘,你要杀了他们的儿子,你个混蛋!”

      嵇苍急忙钳住她的拳头,将她拥入怀抱:“你不想做官太太,那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做。我再也不骗你了,我很在乎你,我爱你。没有你,做官又有什么意思?你不要离开我。”他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往弦儿怀里塞,“无论你喜欢什么我都满足你,这是你喜欢的山梅干。我们重新开始,嗯?我们重新开始。”

      弦儿咬咬牙,用力推开他,橘红的山梅干散落了一地:“我要陵兰,你把他还给我啊?”

      嵇苍痛苦地捏紧了拳头:“只除了他,我不能把你让给……”话未说完,他突然飞身一扑,牢牢地弦儿护在怀里。几乎是同时,几声巨响接二连三在两人身边炸开。

      不一会儿,城门楼已被轰成了平地,旗杆也断成了几截。
      待四周稍稍平静,嵇苍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和木板,扶着身下的弦儿起身。一动弹,后背撕裂一般,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弦儿耳朵里空白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脑袋又晕得厉害,没发现嵇苍的异样。
      两人相互扶持,艰难地站起身。

      城墙外,呜呜的进攻号角响彻云霄。城门已被攻破,黑压压的燕军呼喊着发起了总冲锋。城墙上已没剩几个能够战斗的士兵,能逃的都已经逃了。

      天上疾矢如雨,用不了轻功。嵇苍揽着弦儿,朝下楼处跑。可还没跑到地方,两人便被一群杀红了眼的燕军堵住。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拔出兵器,与对方砍杀起来。

      弦儿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凭经验砍杀。雀魂刀呜呜作响,没了刀锋掠喉的美感,只剩串串血珠四下飞溅。
      她的全身很快被鲜血浇透。衣服红得看不清颜色,脸上血点斑斑。头发被血黏成一缕一缕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不久,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终于,士兵害怕了,畏手畏脚地围着这个红色修罗,不敢上前。
      得到空挡,弦儿横着雀魂,对身后的嵇苍喊道:“咱们快走。”

      可她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心急地回头一看。顿时,心脏阵阵抽疼,每吸进一口空气都变成了刀子,刀刀割人心肺。

      嵇苍晃悠悠地扶着箭垛,勉强支撑着身体。后背上斜扎着一枚宽大的炮弹铁片。鲜血已完全浸透了他的紫色官服,淅淅沥沥的血珠子正沿着官服角往下淌。神情恍惚,脸颊惨白如雪。

      “小苍。”她呆呆地喊。

      闻声,嵇苍用力抬起头,对她展颜一笑。缓缓地用口型说道:“姐,我先回家了。”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软绵绵地朝城下倒去。

      弦儿魂飞魄散,死命扑到他身边,却只抓住了他血淋淋的右手。但只是一瞬,他的手便滑了出去。

      弦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含微笑,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慢慢飘落,最后坠入了鲜红的护城河,没入密密麻麻的浮尸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时,一个燕军冲过来,举起长矛,对准弦儿的后背狠狠刺下。刺进了她的后背,又斜穿过右肩将她牢牢地钉在箭垛上。

      可弦儿哼都没哼一声。

      她只是呆呆地趴在箭垛上,看着自己大滴大滴的眼泪和血珠子不断坠下,同嵇苍一起,没入了红色的护城河。不再有感觉,不再有思想,甚至连穿心之痛也察觉不到。

      她死了,大概吧。

      平和,宁静。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贪婪地沉睡着,不愿意醒来。

      “笨驴,笨驴。”
      谁叫她?她循声看去。
      明月当空,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清透的淡蓝色。
      高高的假山上坐着一个人。柔媚的眼眸明如镜,白皙的面容仿佛泛着淡淡柔光。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鲜红亵衣,一双白皙的赤脚悬在半空中,秋千似的晃动。
      他微笑地凝望着她,柔声道:“笨驴。”

      陵兰!她又惊又喜,拔腿朝陵兰跑去。
      “咚”的一声,陵兰不见了。她头疼欲裂,眼前金星飞窜。龇牙咧嘴揉了揉被撞肿的前额,完全清醒。

      这是在哪?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身上还压着一具承天士兵尸体。刚才她就是撞在了承天士兵的护心镜上。身体下面,身体周围都躺满了尸体。土坑边上,几个农夫打扮的埋尸人正拿着铁锹往坑里扬土。
      原来她躺的地方是一个万人坑。

      被活埋的滋味可不好受,她掀开身上的尸体,往坑上爬。见惯了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活人,埋尸人们见怪不怪,继续扬土。只有一个人在她快爬出坑沿时拉了她一把。

      逃出万人坑,她目光呆滞地坐在坑边,木然地看着那一堆堆如山的尸体被黄土掩埋。在生死边缘徘徊了许多次,她已分不清生和死的区别。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不远处,一个埋尸人正剥下死尸身上值钱的东西,扔到一旁堆成一堆。

      她忽然揉了揉眼睛,那堆财物的最顶端放着一把做工精美的刀,是她的雀魂。于是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起了雀魂,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这是她仅剩的了。

      见状,埋尸人喝道:“臭丫头敢偷东西。”

      她瞥了埋尸人一眼,抽刀再回鞘。红光一闪,不远处的枯枝咔嚓倒地。

      没人敢再出声,目送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

      正值寒冬,北风冻得光秃秃的树枝咔咔作响。原本应该是村落的地方,只剩下几根黑炭状的柱子依然伫立。天空焦黄焦黄的,浮着几片灰色的云彩。

      弦儿怀抱雀魂,背靠一段石墙瘫坐在地,无力地垂着头。她那半闭的眼睛黯淡如灰,脸也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嘴唇裂开了一道一道的大口子,糊满了褐黑的血痂。银白和墨黑相间的头发乱糟糟地束成一捆,斜搭在肩上。

      几只寒鸦站在远处,嘎嘎嘎叫着,耐心地等待着。

      模模糊糊地,远处走来了一位手持竹仗的青衣行脚僧。行脚僧年纪很大,眉毛胡子都白透了。

      看见路旁等死的女子,行脚僧悲悯地叹了口气。走过来,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黑窝头,放在弦儿绵软无力的手心。

      弦儿眨眨眼,垂着头,低声问:“我丈夫死了,家人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不知该往何处去。大师,可能渡我?”

      行脚僧摇摇头:“女施主,往前走,人在等你。”

      待行脚僧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弦儿才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继续问:“是吗?还有谁会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眉头在一阵凄厉的哭叫声中微微皱起。晕乎乎地抬起头,眼前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在暴打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蜷缩在地,手里紧紧护着一个黑窝头。

      似曾相似的画面,似曾相似的记忆。

      她想也没想,雀魂出鞘。几道红光凄厉的划过,男人来不及惨叫便被刀风掀得翻滚了一丈多远。翻滚停止后,男人趴在地上,身体渐渐邦分崩离,分解成了一堆新鲜的肉块,

      这种惨状太过刺激,小男孩惊恐万分望着弦儿,爬着向后退。手中的黑窝头叽里咕噜滚到了弦儿手边。

      弦儿捡起窝窝头,抬起手,递给男孩。眼泪抑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冲淡了死灰般的眸色。

      “我不偷了,”小男孩一边咽口水一边哀求,“姐姐,我再不敢偷了。”

      弦儿依然拿着窝窝头,望着他,静静地流着泪。

      终于,饥饿战胜了恐惧。小男孩爬过来,拿起黑窝头狼吞虎咽。

      天边乌云密布,又隐隐约约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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