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风华初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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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防风，大黄，黑豆，炙甘草，绿豆，各一两。
蜂蜜三两。每日一帖，一帖水煎半个时辰，口服即可。”
黑墨钢筋有力的笔触渗于纸内，落笔时的浓重与收尾时的轻佻彼此衬托，让潮堇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缩，在胸口没有征兆地剧烈震动。
白鸽咕咕地在她的耳边盘旋，不时还用自己羽毛饱满的前额蹭一蹭她尖俏的下巴，宛若表达着自己对面前佳人的喜爱和讨好。
终于，她紧握纸条的纤细五指缓缓收拢，那平展的宣纸慢慢起了褶皱，最后收作一团，被她攥在手心。
只三十又四个字，却彻底掀翻了潮堇内心的平静。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旖夜的掌控之内，所有的一切，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是关心，他为何要做出和长歌共度余生的承诺，若是不关心，那为何连她们在敌军的水中下附子草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白纸上的附子草解药配方好像在提醒着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是在关心着她的。可就如同他曾落在她唇上霸道又凶猛的吻一般，他的这种关心忽来忽去，仿佛下一秒，这一切感觉就会成为她的臆测和幻想，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将军……”正在潮堇怔仲时，帐外突然想起了十分洪亮的一声，“大将军宣您去议事营。”
她这才从恍惚中挣脱，拍了拍白鸽的羽翼后，把纸条塞进了自己的袖摆，随着侍卫一同向议事营走去。
去往议事营的路上许多士兵都正在操练，他们仍旧意气风发，精神饱满，一刀一枪都挥的极为标准，而有一些赤裸的士兵甚至操着木棍彼此对打，那哼哈之声充斥着营地，让所过之人都不仅被这种昂扬的斗志所打动。
一进议事营，潮堇就被眼前巨大的四国版图和立体作战地图所吸引。这些地图描绘细致入微，一山一川，一草一林，都被不同的上等颜料标注清晰，高低起伏，坑洼平滑，一入眼便清晰可见。
而围在主地图周围的便是早已聚集于此的诸位将军，他们大多神情肃穆，面色冷峻。他们与刚入帐的潮堇对视了一眼后，便都均又收回了目光，重新审视其了地图。
只有何萧翊缓缓地走到了她的手边，用几乎不着的声息询问道：“堇儿，你腕上的伤……”
“无碍。”未等他说完，潮堇就已打断了他，随后便看向了最远处的凌子啸，行礼道：“大将军。”
凌子啸本是凝神于地图之上的军队部署，而听到潮堇这一声之后，露出一副好像此刻才意识到潮堇进账的神情，“潮堇来了？好，你过来看看，以骑兵冲锋，步兵主攻从东西两侧包抄，可合适？”
附子草的毒性已渗入溪水之中近五日，东凌有事先做了准备收购了方圆百里之内大量的绿豆和甘草，就算她今日才得知解药的具体配方，可就凭缺少这两位药材，南夏的军队也足矣无法还生。所以此时，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期。
“骑兵冲锋产生的速度和冲击力可以对敌人阵地制造压制性的突破，此一点有助于打击敌军士兵的士气和阵型的稳固，确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只是……”说到这里，潮堇突然收了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风岚突然漫不经心的回国头微微瞥了一眼她，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但她已经清晰地看出，他眼底的赞许。
“是什么，继续说！”凌子啸见她收了声，知她想是得到自己的允许才敢发表自己的全部意见。
“只是东凌与南夏之间的地理豁口多沼泽和山丘，对于骑兵这类面对复杂地形灵活性较差地兵种来说，似乎想要从容地应对天然地形就已是难事，更不用说扰乱敌军的作战部属了。”
“属下以为，敌方如今既已被附子草毒性所磨，那我们大可不必运用骑兵这样上好的兵力作战，只依靠步兵足矣。”
“属下并不认同凌将军所言。”站在一旁的仇若阳突然横步跨上前，身上的铠甲随着他步伐的晃动，发出铮铮地摩擦之声：“对方人多势众，就算附子草毒性强劲，他们的步兵的势力也足可以抵挡，如若我们不派轻重骑兵冲锋陷阵，单凭我军步兵的实力，实在难以得到突破。”
“仇将军，步兵虽然移动缓慢，但人毕竟比牲畜灵活。多余沼泽泥娃，步兵具有灵活的躲避能力，而牲畜就不一样了。所以属下以为，步兵善于依助地势，善于灵活变阵，有攻防兼具。所以我们只要有得力的将军可以根据地方的阵势敏捷变阵，就足可以应对。而轻重两骑兵，则可以用作偷袭兵力！”潮堇虽然官位在仇若阳之下，可自小在母亲教导下研习的各类兵法，也仍旧可以让她再次自信满满，胸有成竹。
“偷袭？”听到这一个词汇时，凌子啸的脸上突然扬起了若有所思的笑容，随后，他扬了扬手，示意道：“继续说。”
“白松山脉绵延千里，山间丛里茂盛，草木繁多，骑兵依靠马力，上山下山并不是难事。所以步兵打前锋之时，骑兵可以在山间做以埋伏，随时等待时机偷袭敌军的本营。不仅如此，弓箭队也可以被步骑两兵一分为二，一部分为步军在远距离时便可开拓沙场，而另一部分则可以为骑兵打以掩护。”随着潮堇喉中不断扬起的清澄之音，她修长的手指也不断在作战图的山脉河流之间穿梭来去，每到一处，都吸引着将士们的视线，“据地质秘书《列洲志》记载，从白松山基至山巅有一条密道，此密道类似于在山间巨石之间穿梭，隐蔽异常，如若我方骑兵经此密道，就不易被南夏大军察觉。”
“你可有亲身验证过密道的真实性？”大多数官兵都在为一介女流如此的博闻强识而赞叹时，只有仇若阳，又再一次摇了摇头。
潮堇侧目，与他疑问的目光相触之后便淡淡地笑了笑，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没有你竟敢如此笃定？你甚至都不知道密道是否存在就敢带着上万条兄弟以身犯险？”仇若阳此时并没有因为潮堇皇家的身份而有任何的畏惧，他太过耿直，所以在国家面前，一切身份的悬殊都不能阻止他的心直口快。
“何叫以身犯险？那明知前方多沼泽多洼地，还派骑兵作战的，又算不算以身犯险？”潮堇的语气在面对质疑时，也陡然变得更加咄咄逼人。
正在两人剑拔弩张想要进一步激烈辩论时，凌子啸终于颇具王者风范的打断了他们的话：“好了，别再吵了！……依我看，潮堇的主意一石二鸟，既让敌方的大军有所疏忽，低估我军的实力，又让我方可以在高山之上灵活机变，非常可行。只不过，这带领骑兵的将领人选，我还尚在犹豫……”
“大将军，我……”
“堇儿！”
何萧翊的声音快如飞刀，急匆匆地想要赶在潮堇脱口之前把她的声音拦下，可却终究晚了一步，没能阻挡她毛遂自荐的话语倾泻而出。
“大将军，我愿意领军一上。”潮堇已经跨出单膝，微微下跪，而右手攥握成拳，抵制心口，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好！好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凌子啸眉星一挑，如烈鹰般灵敏的目光中发出了赞许的光芒，他食中二指并作一处，遥指作战图上耸立的山川，声如洪钟：“赐车骑将军冷潮堇三千骑兵，五百弓箭手，次日卯时启程！”
眼看事已成定局，无从更改，何萧翊终于甩了甩衣袖，也单膝跪在了潮堇的身侧，毕恭毕敬地询问道：“大将军，此番路途艰险，至关重要，凌将军初入战场，怕经验不足，难以服众。所以属下在此请求，大将军可否准许属下与凌将军一同前往？”
他的一席恳请尾音刚落，凌子啸就毫无犹豫地回绝了他：“萧翊，潮堇此番的任务其实主要在于与主步兵之间的作战配合。若是我们的主力作战得到，潮堇所带领的偷袭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在主要战场上，我仍然需要你作为我的左臂右膀，为我分忧。”
话已至此，何萧翊实在无法再坚持己见，一意孤行。他只得放弃这个请求，和其他将军一同，开始了更加周密的作战部署。
太阳从西边的天际缓缓跌落，像是陨落的彗星，拖着长长地扫尾，用最后的残破和余热染红了整个天幕，带着一点点决绝和倔强，顺着自己孤寂的轨迹缓缓滑落。
营地里操练的士兵的身影被那逐渐倾斜的日光拉得越来越长，有些像是纸片人一般，瘦弱的倒影投射在地上，不堪一击。
“凌将军，大将军有令，任何人没有他的手令都不得入内。”终于结束了军事商议的潮堇，第一个迫不及待奔来的地方，便是军中关押敌军俘虏的营帐。
“两位兄弟，我知道你们不容意，我只进去半柱香的时间……”说着，她已掏出袖摆中两锭极为实诚的银子，悄悄地塞进他们的掌心，企图以此来笼络人心。
“凌将军，属小的实在无法从命……”不曾想，驻守帐外的士兵却又不着生息地把锭银重新推回了她的手中，“如若凌将军可以出示大将军的手谕，那小的一定放行。”
眼见软磨硬泡已经不能打动面前人，潮堇心下一横，已渡了真气经过丹田，再提一口，便足以让她的掌尖变为杀人无形的利器。
“堇儿……”突然，她已半扬的手掌被一个更加宽大的手紧紧握住，那手中传来的浑厚气力已在不知不觉间，就拂去了她所有的内力。
“堇儿……”何萧翊看着她微蹙的眉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往远离营帐的方向拽去。
“翊，你松手！”终于对他这种不解的举动忍无可忍后，她扭转自己的腕骨，从他的掌中挣脱了出来。
何萧翊回身看着夕阳下她被照的火红的秀发和脸颊，一抹又是怜惜又是痛恨的神色不由得浮现，“你为何要自告奋勇？你明知道以凌子啸的聪明才智，怎会想不到骑兵偷袭的妙用？他分明就是装作一知半解来引你主动应承，带兵北上白松山脉！”
“那又怎样？”潮堇在日光下微微地侧过了头，红色的光晕在她的眼边形成善良的圆圈，是那般耀眼的美丽，“此行虽险，但足以耀武扬威。我虽然不求功成名就，但能够打下这一场硬仗替我爹达成心愿，又何苦计较是凌子啸故意为之还是我毛遂自荐呢？”
“你……”他听着她满不在乎的口吻，终究无言以对。明明是她把自己置之如此危险的境地，为何她却还如此的云淡风轻？
她的一双晶亮的眸子又恢复了他初遇她时的漠然，那曾经被点亮的点点星光，再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终于全部熄灭，没有零星，没有残留。
“堇儿……这个……”终于，他放弃了一切可能的规劝，只是静静从腰间抽出一柄袖珍的竹笛。这竹笛短小精致，只有常人的小拇指一般大，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不仅每一个发音孔都圆润标准，在竹筒的芯部，一个细小的针筒还被镶嵌在其中，“这个是号召翊字帮二十四剑客的暗器。翊字帮从成立至今，每一任帮主身后都有二十四位暗客，他们不负责杀人，只负责保护帮主的安危。而且只有当帮主在危急时刻运用针筒的机关发动短笛时，他们才会现身。”
“堇儿……这二十四剑客并不早知道帮主是谁，他们认的，只有这枚暗器。在他们的眼中，这是唯一的象征。所以……堇儿，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一定要吹动这枚短笛，会有人来……护你周全。”
他静静地掰开了她的手掌，让那枚娇小地暗器跌入她的手掌心后，他又帮着她，一点一点收回了五指。
“堇儿，放心……大将军既然把苏旖暮关押在此作为人质，定不会在苏穆钦答应一切让步的条件时就先伤害他。虽然我同你一样不能进去与他打照面，但我会稍加打点，决计不会让他的生活太过辛苦……”
潮堇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在耳边回荡，感受着手中那一小方物什的立体质感，感觉心中有什么突然堵塞着心内血液的流畅，闷得发慌。
“还有素儿……堇儿，你不用担心素儿，我也会想办法照顾好她……”他现在所能做的，所能弥补的，都已不能填平他为她带来的伤口，可他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达到她心中所想，心中所盼。不是恕罪，不是补偿，只是完成他未能说出口，未能实践的，爱。
“好。翊，谢谢你。”潮堇不着生息地抽回了手掌后，没有再看他一眼，便快速的转过了身去，向背离他的方向加速行走。
“堇儿！”可身后那一声迫切的呼唤却让她不受控制的停在了那里。这一声略带迫切，略带关爱的呼喊像是十年中众多个二人相伴的岁月，那样的亲昵，那样的纯粹。
“堇儿，我……我从来没有……碰过端木薏。”
这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语，缓缓地从他的嘴中吐出，开始凝浮于飘渺的空气之中。那暗流涌动的空气，此时是静谧，是尴尬，又或是赤／裸的表露。
可这些，都已经太晚了。
她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夕阳最后一角温暖的红色淹没于地平线之后，终于重新抬起了步伐。
对不起，翊。过去的一切再美好，也已无法重新来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风华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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