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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巾帼须眉(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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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医师是军中头衔最高,也是医术最高的大夫。他随凌子奕南征北战时,只不过是一名年约十八的少年。而时过境迁,初出茅庐的少年也已摇身一变,成为了医术高明的而立男子。
他看着潮堇的右手腕处被长箭洞穿的伤口,不禁也有些愕然。
“怎么会这么严重?”他擦了擦额边冷汗,看向何萧翊。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黄医师,这伤口处理起来可是十分棘手?”眼看着那鲜血从凝结的伤口中从新迸出,何萧翊的双眸中透露着骇人的冷峻。
“处理起来本是不复杂,可如今军中条件艰苦,麻沸散奇缺,我虽能尽绵薄之力为凌将军减轻苦楚,但这入骨的刀伤之痛还需要凌将军自行忍耐……”黄医师说话间已经麻利的为潮堇擦拭伤口处的血迹,随后,转而向何萧翊开口道:“可否麻烦何将军派人去取一些棉纱和热水。”
“不用派人,我去取就好。”深夜时分,惊动越多的人就会越容易暴露他们此次的未经禀报潜出军营,所以何萧翊不假思索,撩开了帐帘,向外走去。
篝火盈盈,星光闪耀。帐外负责守夜的士兵们,都是曾经过严苛训练的精锐部队,所以即使在寂寂深夜中,他们也仍都是精神抖擞,时刻准备面临生死搏命。
“何将军……”尽量隐遁身形在黑夜中穿梭的何萧翊,只觉身后突然传来浑厚有力的一声。
他的脚步一滞,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回身向这苍劲有力声音的主人望去。
月色下,被拖的狭长的阴影匍匐在地。模糊的轮廓勾勒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姿,像是泰山压顶,让所看之人不觉心口一窒。
“大将军。”何萧翊一脚跨后,一腿弯膝跪地,终于恭恭敬敬的对着面前的凌子啸行出了军礼。
凌子啸眼眸中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语无波澜的说道:“起来吧,跟我进帐,我有话问你。”
“大将军,可否……”既然今夜之事已被戳破,就算受罚受赏,何萧翊都不会有任何不解,可如今一事,却是令他踌躇不前。
凌子啸用余光睨了一眼仍单膝跪地的青年,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已派了他人去协助黄医师,你放心跟我来吧。”
与印象中赋闲在家养花作乐的凌子啸不同,此时的凌大将军,终于恢复了戎马倥偬时的正气和杀气。他一洗平日和颜悦色的常态,满身都萦绕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他入帐坐定后,眼神透露着像猎鹰一般的锋芒,从头至尾,把何萧翊审视了个遍。
“今夜私出营帐,本应军法惩处;不过看在你们不是为一己私利,本将军先既往不咎。”凌子啸的第一言已经表明他对何萧翊和凌潮堇今夜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随后,他眉稍淡淡一扬,又继续问道:“此去一行,可有什么收获?”
“回大将军。凌将军和我还未来得及探查各方源头细节,就被南夏驻军围追,时至此刻才得以抽身,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收获。”何萧翊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破绽可寻。
可凌子啸听闻后却出其不意的笑了。“我这侄女还真是不能小觑,万事都有人护她周全……”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之后,突然话锋陡然转厉,“不过,何将军,你们若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现的话,倒也无妨。只可惜潮堇的伤势我明日要给大家做个交代,如果触动了哪些官兵要求处罚她深夜出营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好驳了去。”
何萧翊看的出他眉宇间的严肃,思索了片刻,还是张口道:“回大将军。今日凌将军在丛木间发现一片花海,我们不能确认,但依稀能看出是附子草。”
“附子草?”凌子啸来了兴趣,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竟然会有附子草……呵……你们可想好了怎么应用?”
何萧翊看的出,凌子啸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他们来主动提出心中所想,就算将来行事有什么差错,也是他们支的旁门左道坏了大事。
可此时受限于人,何萧翊不得不再次低头道:“附子草乃中药草本,入药可成良方,研制可成阴毒。如若研磨下至溪中,可至地方官兵四肢无力,昏厥胸闷,甚至流血死亡……所以……”
凌子啸意识到何萧翊正在抬眼打量他的眼色,却无动于衷。
“继续。”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又命令何萧翊道。
“所以,属下以为,囤积方圆十里所有可行的甘草和绿豆,再在溪水中投毒。这样就算敌方士兵中毒,也来不及在有效时间内寻得解药,如此说来,我们便可胜券在握,乘胜追击。”
“好!就照你说的办!”凌子啸突然跨步上前,扶起了长跪在地的何萧翊,笑着道:“明日起你就派人去收集研磨这附子草,我希望五日之内,见到成效!”
“至于甘草和绿豆一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仇将军钦点。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帐休息吧。”凌子啸揉了揉做紧的眉头,淡淡的说道。
何萧翊本想询问关于潮堇养伤一事,但以此情景多说只会遭来无妄之灾,所以他还是行了个礼后诚然退出了大帐。
刚走出营帐,他便想要大步流星的像潮堇的帐子行去。可步伐还未来得及迈开,一个军姿站得笔直的士兵早已上前拔剑道:“何将军,得罪了。大将军有令,让何将军今夜尽心休息,不用操心闲杂事宜。小人特此护何将军回营,望何将军体谅。”
何萧翊看着面前这个容色严肃的士兵,久久没有说话。纵使他多年以杀手为营,多年以算心计为生,也始终猜不透这个中年男子的心思。
他回首望了一眼潮堇的营帐后,只轻声叹了口气,便转变了方向,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微风轻抚过摇曳的火把,火束燃烧的模样被冰冷的月光投射在帐面上,带着熊熊之势,使人骇然。
而不知何时,突然投射在这帐面上的,还多了一人两马。那马蹄嗒嗒作响,敲打在寂静如水的夜里,清晰异常。
“参加大将军!”凌子啸的帐帘再一次被掀开,还未等他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人已经身形矫健的行了军礼,“大将军,南夏苏旖暮前来求访。随是敌军,但我们不知他此行何意,还望大将军指示。”
凌子啸的嘴角轻轻上扬,这他早已预料到的场景终于发生,“只有苏旖暮一人?”
“回大将军。还有另外一个随身的小厮。”
“苏旖暮可有说什么?”凌子啸单手撑起有些沉重疲惫的额头,继续笑着问道。
“苏旖暮求见凌潮堇凌将军。”
“果然,是冲着苏碧儿来的。”凌子啸从枕边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交到了已经跪在地上的士兵,吩咐道:“去潮堇的营帐,她如若醒了,就把这个交到她的手中。并宣我同意她和苏旖暮独处私谈。”
潮堇营帐内。
微弱的烛火之光撑起满室光明。从一次次轮番往复的疼痛中惊醒的潮堇,微微的倚坐在床榻之上。瀑布一般的秀发垂直于脑后,那纯净的黑色衬托着她此刻面无血色的脸颊,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赢弱。
鬓角的汗珠粘缠着几缕发丝,憔悴病恹之态无法遮掩。
“二公子,好久不见。”淡淡的看过字条上的内容后,潮堇终于抬起了眼,看着烛火中那一袭淤泥不染,尘土不着的白衣,问候出了声。
苏旖暮看着虚弱的潮堇,眉眼中露出了些许心疼。可这一切微弱的情绪很快便被淹没,他站在黑夜中,目光坚定如铁,“凌将军,我不想和你绕弯子。我此行来,目的只有一个。”
“不可能。”潮堇噙着笑容,礼貌的样子与她所吐的话,背道而驰,“我该敬二公子是个英雄好汉,敢孤身一人独闯敌营。可碧儿的事,恕潮堇无情。”
“潮堇……”苏旖暮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带着几缕温婉,“堇儿,我只有碧儿这一个妹妹,而我爹他,又只有碧儿这一个女儿。这是他心头宝,手中沙。我们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她在你们的军营里,难免会遭遇不测,受到伤害。我此行来,必须要带她回去。”
“旖暮,会有人护她周全。相信我,她所爱的那个人,一定会拼劲全力保护她,呵护她。”潮堇的眼中投射的是诚挚的光芒,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笃定。
“堇儿,我不能冒这个险!”苏旖暮痛苦的看着潮堇,像是心头卡着什么,让他难耐,“我带了条件来,如果你们同意归还我妹妹,这个条件,对你们,绝对是大有裨益。”
听到条件两个字时,潮堇握着字条的手紧了一紧。可她沉默了片刻后,仍是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颜,回道:“不行。旖暮,我相信如果你问碧儿,她告诉你的,也是这个答案。爱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她既然愿意跟从她的心,你应该祝福她,而不是阻拦她,不是么?”
爱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左右,她既然愿意跟从她的心……这一句敲打着旖暮心扉的话语,突然像是风暴一般,夹带着前尘旧事,向他奔驰而来。
他爱着面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作对。他爱着面前这个风华出成的女子,怀中抱的枕边趟的确是另外一个人。他如果没有那么多顾忌,没有那么多疑虑,那么他是不是也会义无反顾的奔到她的身边,与她携手共看苍山明月?
他的妹妹如今夙愿已成,他该祝福,不是么?他不能实现的,在他所爱之人身上实现,不也该是件值得快乐的事情么?
可只几个弹指的时间,旖暮的脸色也已经由最初的释然慢慢转淡,最后,竟是难得的冷酷。
他手中握着的长绳突然一紧,一个人的身影略微一晃,这才从营帐巨大的阴影中显现而出。
潮堇这才意识到,苏旖暮竟不是孤身一人。
那长绳缠裹着一个男子打扮少年的四肢,把他老老实实的固定在绳索之中。而后,他的声道被锁,为保险起见,嘴中还塞着棉球。
“堇儿,如若你今天不交出碧儿,我便杀了她。”苏旖暮的神色是那么的严肃,可气宇间那不舍和痛心,却是那么的强烈。
潮堇定睛打量着那陌生人的面孔,看着他一双熟悉的眼睛中露出的那惶恐的目光,看着他娇俏的鼻尖上那一点黑痣,才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素儿!”她忍着疼痛,突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
素儿的拼命的开合,彷佛这每一次眨眼都传递着生命的暗号。她看着潮堇的每一步走进,目光中更是透露着焦急。
“凌潮堇。我再说一遍,如果你现在不交出苏碧儿,我敢保证,她绝对会命毙于此。”不知何时,苏旖暮管用的扇面已经抵上了素儿的脖颈,他拉着她向后退出了几步,向着潮堇最后通告道。
潮堇渴望继续前进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终是只身停在了那里。
她的目光在素儿和苏旖暮的脸上反复挪动,来来回回,像是在做着最终取舍。
终于,她眼中那一点点温暖的日光完全冰冷,眸中渐渐的被下沉的黑色所取代。
她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突然开口道:“她只不过是一个下人,二公子要杀要剐不需知会我,随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