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花开》晏夕儿

4、倚阑珊意(修正）

　　第二章

　　潮堇直视着苏旖暮带着笑意的目光，出了会儿神，才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若是苏夫人不想让我踏进苏府大门半步，即便我出身清白，你们也可指鹿为马。”

　　不知何时，窗外竟透近一丝微弱的日光，把潮堇的发染上了一点金黄，混着原本漆黑的墨色，竟变成了淡淡的暗红，煞是好看。

　　“雨停了……”潮堇面向窗外，似是小声的呓语。
　　但只是片刻，她宁静的表情霎时一变，“小心”二字还未完全脱口而出，只见苏旖暮的白纸扇早已凌厉而出。
　　他左足点地，像是在空中快速的旋转了一圈，再次落地时，手中已稳稳的接回了掷出的纸扇。

　　四根耀眼的银针，整齐的排成一排，插在旖暮刚刚收回的纸扇之中。他脸色一变，还为来得及多想，一道银光，夹杂着狠狠的敌意，又径直向潮堇飞去。
　　潮堇始料未及，显然没有料到凶手会如此之快的转移进攻对象，她虽是反应机敏，抄起手中的茶杯快速掷出，可毕竟她的内力有限，只“叮叮”两声打掉了在前的两根银针，另外两根却仍是来势凶猛的向她飞来。

　　纵使她轻功再好，在狭小的雅间里也是施展不出。况且，她的武功也只算地上中成之姿，眼看两根银针马上就要插入她的两肋之下，只是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似是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抱起，整个人都贴在了一个宽厚沉静的胸膛之上。

　　天旋地转的世界只在一刹那之间，便重新沉寂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一个沉稳有力的呼吸，在她的颈间均匀的游走，她有些微怔，随即便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她竟是被苏旖暮拦在怀间。

　　苏旖暮的背冲着银针急驰而来的方向，而却紧紧的把潮堇护在胸前。
　　她猛地把他推开，吃惊的望着他。

　　旖暮只是随意笑笑，片刻之后都未再次感受到杀气，便重新坐回了木椅之上。他没有告诉她，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凶手并不旨在取命，”旖暮拔出了最后两根被他白色袖裳挡住的银针，笑着说道：“银针上并未淬毒，即便是伤及要害，也并不足以取命。”

　　说道这里，旖暮幽幽的看着潮堇仍似惊魂未定的脸，问，“姑娘可知这来人是谁么？”
　　潮堇闻言，脸色才从恐慌恢复成了冷漠，语气似是挖苦，可又透露着平静：“公子如此好的身手为何不追？追上了凶手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他来我都未曾察觉，我的武功又怎可跟追上他呢？”旖暮好似丝毫不在乎潮堇嘴中的挖苦，似笑非笑的回道。

　　潮堇的面色此时虽看着平静，可他却不知，她的心从看清银针的那一刹那开始，就在不停的滴血。她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可内心的苦涩，委屈，不解却仍汇集在她的心间，五味沉杂。她想克制自己，努力保持平静，可大脑思绪的失控，却在让她的身体不停的发抖。

　　曾经有一个人和她说过：她论武功，不适合做杀手，因为她的武功不够强。若论情感，她更不适合做杀手，因为她的心不够冷。她太易动怒，太易伤心，太重感情。特别是每次一遇到那个人的事，她的所有冷静顷刻间就会被打乱。

　　唯一还能让帮主看上她的，便是她的美色，她以美色引目标上钩，又以美色使对方沉沦，最终在对方毫无防备的与她缠绵之中，再杀他个出其不意。

　　她起初不信，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只要一与那个人的事有关，她所有的情绪，便都会失控。

　　她冷哼了一声，随即便转身朝雅间外走去，刚踏出门槛半步，身后爽朗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愿作罗敷女，执手一君郎。披星共赏月，此情可绵长。’潮堇姑娘，我相信能写出此词的女子，定不是贪恋权贵的女子。我娘求的不多，她只求能在她的有生之年和我爹二人相依相守，潮堇姑娘，你若是能写出此诗也必是相信世上的真情真意罢。”

　　他的一字一句，此时在潮堇的耳朵里，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她只是跌跌撞撞的走出了碧草阁，恍惚的走在大街上，突然像是迷了路的孩子，想哭却又哭不出，想叫却又不能叫。只是那银针上的“翊”字，此时却在她的心里无限放大。

　　尾随着她的那缕日光此时却突然与她玩起了捉迷藏，偷偷的躲在一朵乌云之后，天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暗。一声低低的春雷之后，雨，竟是又光顾了这座大好城池。有些行人旅客似是早已习惯这梅雨季节，随手便撑开了手持的纸伞，依旧是言笑晏晏。

　　潮堇随身带出来的纸伞，早已落在碧草阁中。此时的她无心躲雨，也无心抱怨。很快便密集的雨点沾湿了她的衣，沾湿了她的发，她站在雨里，不住的颤抖，衣服紧紧的贴着她因寒冷而越发惨白的皮肤。此刻的她，像一头困惑的小兽，因着美貌，越发的楚楚动人。

　　一声微微的叹息，在潮堇的耳畔响起。一把纸伞，不知何时，举到了潮堇的头顶，为她遮住了风雨。潮堇仍是痴痴的站着，不作声，也无暇关注这位替她举伞的好心人。

　　白衣男子微微皱了眉，轻声道：“我见潮堇姑娘的伞落在碧草阁，本想说回头托了下人送回姑娘的阁里，不巧又下起了雨，便想说姑娘应该没走远，便直接送了来。”

　　苏旖暮注视着雨中不曾动容的人，皱着的眉心也并未舒展开来。
　　他默默的陪着她站着，不再说话，也不再催促她。只是她的侧脸，此刻竟有着一种迷惘，甚至，还有疼痛。雨水倾洒在她的面容之上，可苏旖暮竟又瞬间觉得，那雨水之中，一定还夹杂着眼泪。有一股冲动，让他想要扬起手，为她抚去那一抹忧伤。

　　突然，他手中轻握的伞柄被狠狠的夺了过去。潮堇不由分说，抢过了旖暮手中的伞，又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快步在大街上走了起来。
　　旖暮只是一愣，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起身追去。

　　潮堇如梦游一般的回到西海阁后，一连便病了几日，月娘用尽了法子，她也仍是高烧不退。素儿除去日夜不合眼的照顾潮堇外，便是跪在潮堇的屋外思过。若不是她一时疏忽让潮堇姑娘一个人跑了出去，她现在一定还是活生生的人儿。

　　烧到第四日的时候，素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啜泣着伸手小心的探了探潮堇的额头。一丝喜悦，在此时竟悄悄的在素儿心间滋生开来。潮堇姑娘竟是退烧了，她的额头不再滚烫如火，已经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她刚想欣喜的起身告诉月娘，可转念一想，还是等潮堇醒了一切定了因数再去告之也不迟。她便安了心，拧了毛巾细细的重新为潮堇擦拭着脸颊和脖颈，此时的心情，确实轻松愉悦多了。

　　果不出素儿所料，约莫再过了两个时辰，潮堇便微微睁开了双眼。素儿在喜的又要哭时，才发现潮堇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不像是大病刚过，而像是心死了一般。
　　“姑娘。”素儿低低的唤了一声，轻柔的说道：“姑娘可想吃些什么，或喝些什么？姑娘一昏便昏了四日，可是吓死素儿了……”

　　“出…去….”这两个字微弱的，从潮堇的嘴里艰难地挤出。
　　“什么？＂素儿一个激灵，这是她第一次听潮堇讲话，不免吓了一跳。

　　“出、去”潮堇的声音仍是微弱的，但是这次却多了几分命令。
　　“是，素儿这就出去。姑娘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叫素儿，素儿就在门外守着。”素儿不敢再忤逆潮堇的命令，连忙斟好了茶水放在潮堇床边的小桌上，起身往外走，最后轻轻的带上了门。

　　“咳咳……”潮堇艰难的坐了起来，全身酸痛，只一个动作便牵动了她的五脏六腑，疼的她咳出了声。

　　“怎么还是没好么？”微弱的烛光在窗下摇曳，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潮堇本不大的房间里响了起来。但似是因为忌惮屋外的人，声音轻的好似空气。

　　潮堇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心下一酸，眼角本已噙上了泪，却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为什么？”她问。

　　那声音顿了片刻，反问道：“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出手伤苏旖暮？”
　　“不，你为什么出手伤我？”那四支闪亮耀眼的银针再一次浮现在了潮堇的眼前。

　　他犹豫了良久，才慢慢开口道：“我挑这个时候出手，一是想看看他的武功。二是，想看看他的人品。你有任务在身，而苏家武功最高对你又有可能有危害的便是这位二公子，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必须要在你嫁进苏家完成任务之前，测一测他的武功，以确保你任务完成的可能性。至于为什么向你掷银针，”说到这里，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答道“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有情有意’的英雄，若是他连一个陌生甚至是对她母亲有害的人他都出手舍命相救，可见他并不是个冷血之人。那我们将来，可以用来牵制他的因素就太多了。”

　　潮堇的心里，早已是一片凄凉，那凉意，便是北国之雪也不可比拟。她在心里暗暗的问着，“翊，如果他不舍命相救呢？”可这个问题，她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只是还想给心中留最后一点残念。

　　“因为，我不爱你。”翊当时决绝拒绝她的表情，直到现在，还让她记忆犹新。因为不爱，所以便能做到连我的性命也不愿顾忌了么？

　　“堇儿，今天他把顾你杀苏穆钦的赏金翻了个倍，并且，让我转告你，他会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安然踏进苏家大门。”

　　她掩去了悲伤，重敛了笑意，像是做了最后的斗争，问道：“嫁给苏穆钦，可也是你希望的？”

　　黑暗中的人似乎没有想过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缓缓没有作答。
　　细风轻轻的拂过窗户，吹灭了微弱的烛光，伴随着黑夜，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是我希望的。所以堇儿，你快快养病，等着我保护你嫁入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