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架空]流火记》苑芷

1、第 1 章

　　“我说龙宿，干完这票我就辞职吧。”
　　高考前四个月也就是学期开始，高三学生大会开完接着把教师拉到会议室开小会，中途休息时剑子在洗手间里这么着跟校长说。
　　疏楼龙宿把用来提神的烟掐了，挺严肃的丢进脚下的垃圾篓。
　　“剑子你是不是又嫌会开太长？回去再说十分钟就散会。”
　　“哎呀，不是因为这个啊，当然的确太长了。”
　　“十分钟，就十分钟。”
　　“五分钟。”
　　“好，五分钟。——你太强人所难了，五分钟就够我说句大伙加油……”
　　“你连这句都可以免了。”剑子仙迹苦着脸，永远是一副被流氓欠钱的表情；因为欠钱所以不爽，因为流氓所以又不敢，那叫一个憋屈。“你知道素还真在我旁边打了多少个哈欠吗？”
　　“耶，没有数。”
　　“你最好别再找人家不是，人带全高三最乱的班，天天夜里教案写到一两点，大家都想趁中午在办公室稍微眯那么一会，你倒好，这点时间都给人剥夺了。”
　　“哦？”龙宿左边眉毛挑的高高的。“你亲眼见着了？”
　　“他说的。”
　　“他说的话里十句有九句不能信。”龙宿拍板。“耶~~剑子，你心肠越发软了。”
　　剑子也懒得跟他扯皮，往脸上抹了把水。“还五分钟是吧，接下来我不听了，回办公室趴会去。”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暴早，空气里还净硝烟火药味，这时候把在家里过年的学生赶到学校，完全是遭天谴的事。这一届学生尤其麻烦，聪明是聪明，相当不好管，跟老师说话时一个二个眼睛瞪得贼大，毫无敬畏之心，据不完全统计，逃课率，缺考率，请假率，早恋率，闹事率均创十年来新高，就这情况下模拟考成绩居然不是十年最低，用校长的话说，那是未雕璞玉，多少前途。当然，学生们未必拿这话当回事，肯定也好鼓励也好激将也好，对付现在的小孩都是找死。七班班主任素还真就号称自从进入高三，他的白发在这个黄金一般的年龄就日渐增加，六班班主任谈无欲不客气的指出，素还真一直有少白头的毛病。
　　剑子仙迹这年挑大梁，年级主任外加三个班语文课，那真是拿人当牲口一样使。好的是语文可以装神弄鬼，不像数学理综是实打实的东西，上课可以胡诌也可以推诿学生悟性不够，总之多少减轻点负担。
　　会议室空调坏了，剑子仙迹手冻的有些麻，刚才又用冷水洗脸，只觉被刺的生生疼，回到办公室，看饮水机上黄灯亮着，先接了杯水放在手里暖，缓过来后又把地面扫了扫。这时候差不多别的老师也开完会回来。高三教语文的老师是四个，除了剑子仙迹还有素还真，卧江子和一页书这三位，初六开学这事虽然肯定不是执教生涯中头一次遇到，难免都有些萎靡不振。这会离上课还有半个来钟头，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氛。
　　“咳咳。”剑子咳了一声，决定打破这种沉闷低迷之感。“各位，年过的如何？”
　　一片寂静，最终还是好人卧江子先赏了剑子这分薄面。“……很不如何。”
　　“很不如何是如何？”
　　“也就吃吃饭，应应酬，探探亲罢了。”
　　“是吗。”剑子皱起眉，严肃的说。“卧江子老师，我怎么记得这个小排比你早上用过的样子。”
　　“……我怎么记得这个问题你早上问过的样子。”
　　“啊，我自然知道。”剑子木着一张脸。“可见诸位的思维比我想象中还是活跃些；我以为大家都忘了。既然来了，不如认命，开学第一天……”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素还真开口。“剑子老师咱办公室已经很冷，不需要再降温了。”

　　剑子仙迹的认命论没有起到任何鼓舞士气的作用；大家仍旧各自顶着死人脸磨蹭过去下午的课，相反，学生那边积攒的情绪较好发泄，加上数日不见，少年人信息交流，头几天的课向来狂躁无比，粉笔成盒子往下砸都挡不住那滔天怨气，下班时每个老师都黑一张脸。
　　天太冷，骑自行车得骑死，剑子只能挤公交，刚上了车准备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里好好暖和一下，手机贴身震起来。剑子一只手拉住吊环，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板砖样的破手机，定睛看一眼号码，不认识，楞了一下才接。“哪位？”
　　“剑子……仙迹？”
　　声音低得很，听着是个成熟男人，剑子仙迹把头往窗户那凑了凑，屏幕按在耳朵上，一边胡乱说：“是，我是剑子，麻烦大声点，我这边信号不好……”只说到这，脑袋里一道炸雷响过，失声道：“蜀道行？！”
　　那边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快想起来，这是个好兆头，口气从之前的僵硬紧张一下子就软化下来了。“是我。你现在住哪？”
　　“晚上一起吃个饭？”剑子反问。
　　“你现在住哪？我过去。”光听这几句话蜀道行还是老样子，简明利落的很。
　　“蜗居逼仄，不好……”
　　“还有我女儿。”
　　剑子没想到这出，略微思量一下，心里明镜一样，说：“那，我现在在豁然小区哪哪哪。我现在正公交上，再半个钟头回去。先这样？”
　　“成。”蜀道行挂了电话。

　　接下来是心急如焚也无用，剑子猛盯着司机背影，好像这样就能发功让车速提高一些。这样念头之下车自然是走的特别的慢，好容易到了小区门口，剑子仙迹以最快的速度在路边买了些熟食，又去蛋糕店搞了一袋子点心，想起家里连个水果也没有，赶紧又称上二斤苹果，一路猛冲，生怕看见蜀道行直挺挺的矗在自家房门口。所幸这个状况没有出现，不过也危险得很，剑子只来得及开门换鞋放东西，顺便把沙发上的杂物主要是书一通狂扫，扫了一手灰，正在厨房洗着苹果就听见门铃响了。
　　“哎，来了来了。”剑子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过去开门，顺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开门果然看见老友。八九年没来往，变化跟刀子刻下的一般，只这一刹，心里痛不可当。身后躲个十七八的小姑娘，眉眼挺标致，剑子迅速摆出个笑，一边侧身让着一边说：“这不是湘音？都长成大美人了。外边冷，快进来坐着先。”
　　蜀道行识人无数，扫过一圈就知道家里有没有管事的，微微诧异道：“剑子，你还未——”
　　“未未未。”剑子赶紧摆手。
　　“你怎——”
　　“命里不招桃花，怨不得别人。”
　　“我看是桃花倒有，你不肯赏脸。”
　　“耶，说这个可有多扫兴。”剑子面容扭成苦瓜。“说起来，嫂子还好？”
　　蜀道行顿一下，柳湘音一双黑白分明眼睛清泠泠看过来。“……过世了。”
　　“……”剑子后悔的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心里想今日怎么如此迟钝，老友那穿着表情，哪能是个家里有女人的男人。连忙扯开话题说：“湘音今年多大了？”
　　“我……十八。”柳湘音声音一下子小的听不见。剑子笑道：“真快。当时你只有十岁，上小学，我还帮你做过作业。”

　　剑子是跟佛剑一块上大学的时候认得的蜀道行；蜀道行原本是个老师，当时只三十来岁，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开始还叫声老师，后来就称兄道弟了，佛剑那会手艺没练出来，剑子嫌食堂的饭不好吃，经常去蜀道行家蹭，为表谢意，老陪他们小姑娘玩，类似“记一件重要的事”和“对我影响最大的人”这种作文不知写过多少。后来剑子毕业，佛剑留校任教，过两年听说蜀道行太不会做人，到处树敌，被排挤走了，其他情况便一无所知。剑子手机号换过之后，就此杳无音讯。有生之年还能见着，只怕彼此都没想过。

　　蜀道行带了一棵莴笋，还有两只螃蟹。剑子上大学那会，酷爱吃螃蟹，只要蜀道行家做这个那是每回必到。俩人在厨房拾掇着，柳湘音在客厅里看电视。剑子低声问：“现在在哪呢？”
　　“教小学。”蜀道行手下切着莴笋，简单回答他。
　　“湘音高三了？”
　　“去年考过，没考上。”
　　“那时候怎么不来？”
　　“她分太低。”蜀道行说话直率，并不掩落魄之态。“你们学校收复读生，费用太高。可现在……这孩子不开窍。据说复读的班里还有男孩子纠缠她。不换个环境不行。而且，去年也不知你竟在那。”
　　剑子开火倒油，菜下锅时那噼里啪啦的响声一下子把电视盖过去了。“我明白。”
　　“所以，剑子。蜀道行平生不求人……”
　　一丝滚油溅脸上，剑子用袖子抹了抹。“耶，你这话见外的，我真是担当不起。”
　　蜀道行极难得的一笑。不一会弄好了，端到客厅里大家吃。剑子给蜀道行开了一瓶啤酒，现榨苹果汁给柳湘音。说：“你们先吃着，我去调个凉菜。”
　　“太麻烦。”
　　“耶，不麻烦，不麻烦，跟我客气没意思。”剑子躲厨房阳台上，给龙宿打电话。好一会才接通，龙宿说：“喂？”
　　剑子一听背景音觥筹交错，道：“你又因公舍私为校捐躯呢？”
　　“你等下我出来说。”龙宿声音带三分醉意，听得起身道了声歉，嘈杂背景随着脚步声渐渐纯净下来。剑子静心等着，龙宿再开口是带了三分笑意。“什么事？”
　　剑子深吸一口气道：“听我说龙宿，我这边有个熟人，复读生，想进咱学校。”
　　“让他进啊。”
　　“分太低，不到三本线。”
　　“耶？那倒也没怎么，看你份上给他破个例。就这事？”
　　“龙宿。”剑子压低声音。“复读生都是去年就开始跟的，他这个算半路转过来，然后我知道他，他家条件不咋地，三本线上复读生交两万是吧——你真看我面上，能不能减他一半？”
　　那边一声惊叫，想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把杯子摔地上了。龙宿站在走廊尽头窗户跟前，脸颊因为酒意烫的厉害。笑了一声。
　　“规矩不是我定的，剑子。”
　　“我知道。你——”
　　“他说他家境不好你就信？他有钱上大学，没钱上高中？我也欠外债，你知道我一天多少熟人？要都给减免那还了得？滥好人也有个限度吧，剑子。”
　　剑子握着手机，半晌也笑了一笑。“你倒是公私分明啊龙宿。”
　　“不是公私分明。”龙宿声线被酒意一熏染，华丽得几乎没边。“这事你找屈世途去，给我说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