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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浪淘风簸自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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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应时连连擦着汗,抖抖索索地坐在椅子边上,心想三更半夜叫自己来见肯定没好事。公孙策无奈地给他倒了杯茶,温言道:“杨大人,你不必惊疑。”杨应时连声称是,但依旧抖个不停。
“宜春县大户有哪几家?”包拯斟酌半晌才问,“他们平日是否和县衙来往密切?”杨应时一怔,不知此问何来。包拯不待他多想,又问:“除了你和这些天当值的衙役,还有多少人知道本府与公孙先生在此?”
“回包大人,”杨应时小心地选择措辞,“下官决未透露风声。包大人是微服来宜春,就连当值衙役,也只知是上级官员到访,并不知是大人您。至于宜春大户,有方秦两家。方家老爷早年间走南闯北,积得家私,年纪大了才在这里安居下来。方家长子是方老爷亡妻所出,如今的方夫人乃是续弦,育有一女。这方少爷平日也不做什么正事,但也未听得有甚恶行。方小姐待字闺中,从不见客,下官也只逢年过节见上几次,虽说秀外慧中,方家下人却似乎略有抱怨。咳,这是他家务事了,下官不曾过问。他们除了年节走动拜访,平日并不刻意结交下官。秦家是开镖局子的,靠脸面吃饭,这个虽然多倚仗江湖朋友,可他家当在这里,难免还是与下官多有往来。秦家老爷已过世了,如今总镖头是秦家长子,尚未娶亲。秦家幼子年方九岁,还在念书,听说是秦老夫人不愿意两个儿子都刀尖上过日子,要送他考功名去。”
这番话倒是说得清楚明白,待得说完杨应时抖得也没那么厉害了。暗忖包大人既然问起大户,定有隐因,反正也无把柄旁落,也无利害纠葛,自是实话实说。公孙策见他平静下来,便给他换了一杯热茶。
包拯听他说得没半分犹豫,料来不是仓促间能编造得当;又见他叙说之时神色并无惊慌闪烁,也就信了。低头沉思一会,问道:“那方老爷早年间做的是什么事情?”杨应时道:“他不太愿意提起,不过言语中听来,总是经商一类。似乎北方的生意,比南方的多些。”包拯道:“现下方家是谁当家?”杨应时道:“一切应酬,都是方少爷出面,但大事情应当还是要问过方老爷。”包拯道:“你将适才提到这些人的名字都写了给我。”杨应时道:“是。”
不一时名单写就,公孙策接过展开,见杨应时银钩铁划,笑道:“杨大人一手好字。”杨应时谢道:“公孙先生过奖。”
包拯取过名单,见上头写着方秦两家七人姓名。方老爷恒刚居首,旁边是方夫人徐氏,下面赫然是方子琪、方紫芸二人。纸张左侧是秦老夫人庄氏,秦家长子明虚,幼子明涂。
杨应时见包拯对那名单翻来覆去看个不休,心下又不安起来:“莫非这两家人犯了什么事?秦家走镖总是会得罪人,但也不可能得罪京官啊。方家根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就是想得罪只怕也没那个本事。不知包大人查问他们是要做什么?”
“有劳杨大人了。”杨应时愣了一愣,才发现公孙策叫他,“夜已很深,请杨大人歇息去吧。”杨应时依言作礼辞去。
关益和白玉堂从偏室里转出来,将名单拿过扫了几遍。包拯道:“这事该怎么查?”关益道:“你是办案的,你问我?”包拯忙道:“臣……我不敢。只是眼下既不能暴露身份,便不能拿汴城图去喝问。然则莫说凭据,连个理由也没有,从何查起啊。”公孙策道:“我倒有个主意。”包拯道:“什么主意?”公孙策道:“这汴城图既然是方小姐拿来卖的,事情难免还是要着落在方小姐身上解决。方小姐虽然年纪尚轻,总算是个女人。对付女人嘛,学生可没有法子。”包拯吞声一笑,道:“我更加没有法子。”关益干脆什么也不说,只不怀好意地笑。
三人六只眼睛都看着白玉堂。白玉堂本来哈欠连天,听了这话,顿时清醒:“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公孙策慢条斯理地道:“白少侠风流天下,这点手段肯定还是有的。”白玉堂道:“胡说八道!那个小丫头,我才懒得理她。”公孙策叹了口气,道:“白少侠不是官场中人,既然不愿,学生当然也不能勉强。好在展护卫大约就快到了,虽然他没什么手段,但要从小姑娘口中套点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只臭猫?哪个女人瞎了眼才要理他!”白玉堂几乎跳了起来,“好吧,虽然我懒得管你们的事,不过我可怜那猫要吃女人闭门羹,未免太也难堪,这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公孙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学生不敢强求白少侠,白少侠当真不愿,绝对不用勉为其难。”白玉堂挥手道:“别废话了。说吧,想问她点什么?”
源顺镖局门口,十几辆镖车一字排开,镖旗迎风飘扬,上面一个血红的“秦”字写得棱角分明。总镖头秦明虚来回跑着,指挥镖师们搬箱装车。
秦明涂倚在母亲怀里看着哥哥,眼中有光芒一闪一闪。秦明虚感到注视,回头朝弟弟笑了笑,走过去道:“怎么啦?”秦明涂仰头道:“我什么时候能跟你一块儿去?”庄氏轻轻拍了下他,道:“别瞎说。你好好读书,怎么能和你哥一起去走镖?”秦明涂道:“我可以在路上读书嘛。”秦明虚笑道:“走镖很危险的,你还是呆在家里,别惹妈生气。妈,我走了啊。”庄氏道:“路上小心。”
秦明虚点了点头,回身招呼众镖师道:“准备走了。”秦明涂挣开母亲,奔过去道:“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秦明虚道:“这个可说不准。此去汴梁,如若一路无事,往返也需二十来天;要是中途有什么耽搁,两三个月也不一定。”庄氏走到近前,略带忧色,道:“这次托镖的人神神秘秘,你本来不该答应的。”秦明虚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是负责运送罢了。他不愿多说,我有什么法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况且酬金这般优厚。明涂再过两年,就要赴试了,盘缠现今就该预备着。再过两年呢,都要说亲了,更加不能少了钱啊。”庄氏道:“你自己都还没说亲呢,倒先操起他的心来了。”秦明虚笑了笑,道:“我这营生不安稳的,哪个姑娘肯嫁?走了啊。”
镖车缓缓起动。庄氏追了两步,怔怔停下。
白玉堂抬头看着方家大门,总觉得自己是被公孙策坑了。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一时冲动应了下来,自然还是要好好办的,否则锦毛鼠的面子哪里搁去?
“哼,我看从方子琪身上解决也不错嘛,你自己怎么不去。”白玉堂嘟囔着,虽知绝无可能让关益来诱供,背着他们抱怨两句总还是可以的。
深呼吸了几下,白玉堂上前叩门。开门的仆从认识他,笑道:“五爷来了,少爷不在。”白玉堂道:“我找你们家小姐。”仆从一愣,道:“小姐也不在。他们一起出去了。”白玉堂怔了一下,问道:“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仆从道:“这个小的不知道,少爷没说。”白玉堂又问:“就他们两个,还是带了随从?”仆从道:“是只有少爷和小姐,骑了马走的。”白玉堂道:“走多久了?”仆从道:“半个多时辰吧。”白玉堂道:“往哪边走的?”仆从伸手一指道:“那边。”白玉堂嗯了一声,当下辞别。
“那姓杨的说方小姐待字闺中从不见客,就是说本地人估计也没几个认识她的,我以前也没听方子琪提过她。无怪她出来卖字画什么的,也没引起太多议论。可是那天她那做派,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白玉堂一边寻思一边低头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有人在附近不即不离地跟着他。
白玉堂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前方不远是一家酒楼,便信步往那边走去。感到跟着自己的那人却没有动。白玉堂加快了脚步,闪身进了酒楼,依然未觉那人跟上来。
“不是在跟着我?”白玉堂嘀咕了一句,挥手叫凑上来问这问那的小二退开。
才走了两步,白玉堂就停住了。方子琪和方紫芸正在窗边雅座,压低了声音交谈。看神情,似乎两人都很生气。
白玉堂盯着他们,慢慢靠近了一些。难道这兄妹俩出门来就是为了在酒楼里吵架?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只听方子琪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白玉堂是不可能看上你的。”方紫芸道:“那是我的事!”方子琪道:“你别以为在外面我就会多给你面子。你不想让丫鬟们听见,难道反而不怕外人听见?”方紫芸道:“外面没人认得我,我怕什么?”方子琪道:“行,就算你不怕。可是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你了,这事我帮不上忙。”
砰的一声,茶水四溅。方子琪急忙往后躲避,差点被凳子绊倒,怒道:“你做什么?”方紫芸拍着桌子叫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的!”方子琪道:“你喊什么喊,有话好好说!”方紫芸怒道:“我偏不好好说!是你不给我面子,你就别怪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话没能说完,已经被方子琪捂住了嘴。酒楼里的客人见到这阵仗,本来都想看看热闹,一旦看清是方家少爷,即忙忙四散,生怕惹上麻烦。方紫芸努力挣扎,然而人小力微,怎么挣得开,过不多久,脸色涨红,已是呼吸困难。
见她不再反抗,方子琪才放开手,道:“好,现在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方紫芸好半天才喘匀气,抹去眼泪,低声道:“你以为我真喜欢白玉堂?”方子琪一愣,道:“什么意思?”方紫芸抬起头瞪着他,一字字道:“你带那个姓关的回来,我要赶他走;你带白玉堂回来,我知道不能赶他走,所以就故意示好要抢他过来。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当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方子琪一下子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方紫芸站直身子,一步步向他走去:“嗯?你不知道?我亲爱的哥哥!那时候我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以为我也不会记得,是不是?我现在也不大啊,你怎么不敢碰我了呢?”方子琪后退着躲避她,脚在茶水里打着滑。方紫芸继续逼近,声音也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厉:“我要赶走关益,你不舍得;我对白玉堂示好,你不在乎。你心里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被逼到墙角,方子琪退无可退,终于受不了一把握住妹妹的肩膀,狠狠地道:“你想知道原因?”方紫芸道:“是!”方子琪道:“你可别后悔。”方紫芸道:“说!”方子琪闭了闭眼,道:“你癸水来了之后,我就没碰过你了。再说,你还是处子,不是么?”
方紫芸如遭雷击,指着方子琪道:“你……原来你一直当我娈童……”方子琪摇头道:“童则童矣,娈却未必。”方紫芸怒道:“你简直禽兽不如!”
她使劲推开方子琪,回头跑出了酒楼。方子琪呆立在原地,没有去追。
白玉堂在回过神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地跟了出去,刚好见到方紫芸爬上系在店门外的马开始狂奔。因为人小,她勾不住马镫,也握不紧缰绳,整个人都在马背上东摇西晃。白玉堂虽不太看得起她,却也不愿意任凭她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遂远远跟在后面。至于不知是不是在跟踪自己的那个人,这时候也只得先抛在脑后了。
一通响鼓敲碎了县衙的宁静。杨应时忙忙令人出去察看,自己也赶紧理正仪表,步上堂去。
衙役把击鼓人带了上来。这人商贩打扮,并无特别,但他身边那人就吓人得很了。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大面积的烧伤,鲜红得可怕,人已是奄奄一息。另有两人,看服色是守在城门口的兵士。
“这是怎么回事?”杨应时喝问道。
那商贩叩头道:“小民是从城外回来,刚好遇见源顺镖局的出城。小民为了让他们先走,就在路旁等了一会。小民继续朝城门走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人骑马飞快地冲过来。小民差点被撞倒,很生气地回头去看,发现那人朝镖车扔了点什么东西。然后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爆炸了,十几辆镖车都起了火。小民吓得呆了,看见镖师们奋力扑救……”
那两个兵士点头道:“正是如此。卑职几个兄弟们望见火光,冲过去帮忙。最后火扑灭时,只剩下这个人还有一口气。”
那奄奄一息的人口唇不停蠕动。衙役凑过去听,只听得他不停地说着一个“方”字。那商贩想起什么,补充道:“小民没太看得清楚。不过,不过那个马上的人,似乎……似乎是方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