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妃福》酒熏

6、漠北不养闲人

　　桑仪愕然回头，发现那是一个武将打扮的高大男人。
　　“……阁下是？”
　　“你就是那个让王爷弃军务不顾去救，又连累他带伤回来的那个女人？”
　　桑仪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人。
　　可还没等她开口，那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眉目细静，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他没有直接和她搭话，而是对粗豪男人开口。
　　“不是告诫过你不要找她么？要是王爷知道了怎么办？”
　　“说说都不行？要我看，女人就是祸水。”
　　“大家心里都有数，你说出来不是让她难堪么？要是她去王爷那里告状，咱们不就得多受一场冤枉罪？”
　　他冷笑着望向桑仪，“对不对啊，夏姑娘？”
　　这时周围又涌上一群人，站在两人旁边，用相同的目光看向桑仪。后者终于想起来，这些不就是那天在书房门口对她厌恶视之的那些人么？
　　“我之前听说，就是这位夏姑娘跟在王爷身边百般讨好，被蛮人抓走的时候，还眼巴巴渴望王爷去救她呢！”
　　“居然跟到了军营，真不知……”
　　桑仪语气平静地打断，“不知这些话阁下是从哪里听说的？”
　　“哼！你管我们是从哪里听说的，让王爷冒险救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诸位刚才的话是不是有失公允？”桑仪静静望着他们。她没有恼怒，反而让其他人一阵讶然。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见状，桑仪再次举步，淡淡道：“放心，我不会如你们所说去找王爷告状，如果诸位将领不信，不妨一路跟着我。”
　　这时，终于有人站出来挡在她面前，正是刚才那个书卷气的男子。“夏姑娘，我们无意冒犯，但漠北不允许任何威胁到王爷安全的存在。”
　　“你们认为我会对他造成伤害？”
　　“已经造成了。”
　　夏桑仪无言。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忽然远处传来轻柔的腔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伴随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蓝衣飘扬的身影。而看清来人后，几乎所有人都微皱眉头，而桑仪则是瞳仁猛地一缩。
　　来人……正是苏臻明。那个曾背叛过陆沉逍的男人。
　　他有一张美丽到接近阴柔的面孔，苍白到甚至病态的肤色，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空洞无神，像极了琉璃珠子。
　　拥有这样一张面庞，可一旦他开始行走，所有人都会露出惋惜神色。
　　苏臻明是个跛子。
　　饶是如此，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轻视他。他才智超群、恶毒心肠，若是被他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倒霉事。
　　桑仪低下头，不让其他人发觉她眼里流露的情绪。

　　苏臻明微笑道：“诸位刚才不是在王爷那里开过会议么？还想在花园来一次？是觉得王爷分配给诸位的任务太简单，所以在此处悠闲？”
　　书卷气男子冷冷回答：“比起任务，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哦？”苏臻明依然在笑，“在为王爷着想？诸位的忠诚真是天地可鉴。只是看你们的架势，在下还以为是王爷的长辈在干涉他的事呢。”
　　其余人脸色皆变。
　　僵持几息后，书卷气男子冷冷看了桑仪一眼，“夏姑娘，若是王爷不追究，我们作为下属自然不会多说。只是漠北不养闲人，你要是连为王爷解乏、放松这种事都做不到，请你离开。想待在这里，总得有一点用才行。”
　　说完他带头离去。很快，场中只剩下了苏臻明和桑仪二人。
　　见状，桑仪低下头，轻声道：“多谢。”
　　“姑娘客气了。”苏臻明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轻声细语：“若是对他们的做法不满，可以直接告诉王爷，他会处置。”
　　如此明显挑拨的话，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微笑着说出口。桑仪实在很佩服他。
　　“怎会不满呢？诸位将领是在为桑仪指出一条明路，感谢还来不及。”
　　“哦？”苏臻明好奇地问：“什么明路？在下没有听出来。”
　　“漠北不养闲人，所以桑仪得好好想想，自己可以帮助王爷做些什么。”
　　“这样啊。”他歪了歪头，如同琉璃的眼眸在阳光下有着淡淡的光彩，“那夏姑娘可得好生想想，若是需要在下帮忙，尽管开口。”
　　“多谢了。”桑仪不动声色地道谢。
　　苏臻明对她点头微笑，正准备离开花园，却听见她在后面轻轻补了一句，“头发。”
　　他回头，即使茫然于她的话语，也依旧挂着微笑：“夏姑娘，还有事么？”
　　她指了指他的头。
　　苏臻明伸手去摸，然后……
　　“全散了。”桑仪语气很是遗憾。没错，不知苏臻明出门时是怎么束发的，总之松松垮垮，刚才被他那么轻轻一碰后，便完全散掉了。
　　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苏臻明喃喃自语：“不可能，我弄了一个时辰的。”
　　桑仪理解地点头，“以后还是让丫鬟来吧。”然后她转身离开，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意。
　　三年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与他的脑子相比，苏臻明的生活起居非常迟钝糟糕，所有一切必须由专人打理，偏偏他又不信邪，屡屡尝试挑战自我，结果闹出不少这类的事。
　　笑着笑着，勾起的弧度慢慢消失了。
　　他在最后背叛了，不是么？

　　自从众多将领们在花园口那一闹，似乎全府上下都同仇敌忾起来。
　　往日尽心侍奉桑仪的丫鬟们变懒了，厨房送来的食物变难吃了，连衣服都快要到了自己洗的地步，面对如此状况，桑仪不得不旁敲侧击问了问，得到的是丫鬟的一声轻哼，以及一句：“漠北不养闲人。”
　　好吧。
　　她也不想这样下去。可是做什么呢？她实在想不出，陆沉逍指的——真正王妃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实在没办法，在伙食还敢不上丫鬟那一天的到来之前，夏桑仪主动迈入了敬王的书房。
　　“咦？桑仪。”陆沉逍正在书桌上批阅军务，见她到来，懒懒道：“想好该做什么了？”
　　“我想……王爷处理军务一定很累，不如让桑仪为您分忧？”
　　“哦？”他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分忧法？”
　　“我可以为您揉肩、端茶送水，还有……”她的目光飘向那一堆堆文书，“整理一下军务文书，如果王爷不介意的话。”
　　陆沉逍失笑，“这就是你苦思冥想几天后的结论？”
　　“无所事事会遭人指责的，所以希望王爷派点差事给我。”
　　陆沉逍微眯眼，“谁指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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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沉默，陆沉逍不再多问，“行了，过来吧。”念叨着端茶送水实在不值一提，他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看一遍，你能从中看出什么？”
　　桑仪接过，快速认真地浏览了一遍。
　　没错，之前她是从未待过军营。但在敬王府的那三年，敏锐力、观察力、辨别力，细心程度，快速发现漏洞的能力……这些不止可以用于王府事务，只要不牵扯到专业知识，任何方面都可以一法全通。
　　听她说完自己的见解，陆沉逍像是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她，轻笑道：“什么时候……一户普通人家出来的少女也有如此出色的能力了？”
　　“那我可以待在这里么？”
　　“你说呢？”

　　终于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听了陆沉逍分配给她的任务，不过是简单的分类。没关系，至少有个好的开始不是么？
　　桑仪做得很认真，成绩陆沉逍自然看得见。后来，简单的关于后勤物资方面的文书他直接交给桑仪，竟然也能很好地处理。
　　日子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悠闲，每个晚上，桑仪都会在烛火下潜心阅读。读的东西大多和军务有关，只要对工作有帮助，她都得认真研读。
　　“夏姑娘，早点歇息吧！”见她日日往王爷的书房跑，丫鬟也换了一个态度。
　　“没关系。”桑仪揉了揉眼。
　　“您辛苦了。”
　　她笑笑，“总比被人取笑没用来得好。”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帮王爷这般分忧，夏姑娘您真厉害。”丫鬟甜甜夸着。
　　桑仪一怔。
　　从来没有过么？
　　这段时间是很劳累没错，但之前的不安定感总算消失了。
　　难道自己误打误撞，做的反而就正好是正确答案？陪在陆沉逍身边，帮助他减轻负担，让他感到轻松……这便是他所指的，真正王妃应该做的事吧？
　　这么一想，桑仪更加认真了。

　　就这样，她工作完成得越来越好。到最后，凡是不牵涉到专业军事的事务，都先由她过目一遍，之后再交给陆沉逍做最终决策。
　　而随着工作的增多，遇到的难题也随之增加。
　　这个时候，她便会请教陆沉逍，后者则随意指点她几句。
　　“这样啊……”桑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从身后抽出一本书，翻到做有标记的地方，诚心实意地请教：“王爷，那您觉得这里应该怎么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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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沉逍似笑非笑：“本王岂不是成了你的授课先生？”
　　“那王爷一定是最好的先生。”
　　他失笑，低头用手指着字给她讲。虽然态度随随便便，语气漫不经心，但桑仪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才会不落下任何一句关键。
　　在发自内心地体会到他能力强大的同时，桑仪的学识也飞速增长起来。

　　而这样的情况下，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陆沉逍。有了桑仪的帮助，他自然多出许多空闲时间。
　　有时候他会亲自去军营，这时桑仪便留在书房替他处理琐事。若是没事，陆沉逍便待在书房中做别事。
　　而他最常做的，有两件事。
　　一是试剑。
　　那把冰冷锋刃在他手中如同情人般，被温柔地抚拭。每当这时候，陆沉逍的表情会变得无比专注认真，其眉目俊朗，仿若绝美的画卷。
　　二是地图。
　　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地图，昭朝在上面只是小小的一块，周围围着无数国家、山川、湖泊、海流……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只看地图，时间长达两个时辰以上的。而陆沉逍的眼神非常专注，和他试剑时一模一样。
　　时间一长，桑仪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仔细阅读一份份文书，最后再交给陆沉逍过目。也习惯了他和自己一起待在书房，度过一个个午后时光。
　　时间越长，她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陆沉逍所指的，就是这样吧？
　　因此有一天陆沉逍轻笑道：“你知道本王让你做的是什么了？”
　　桑仪郑重地点头。
　　那一瞬间，陆沉逍微眯起眼，“是么？”
　　她认真地点头。
　　“可是本王……不太相信你能做到。”
　　他还在质疑自己的能力？桑仪也不气馁。大概是自己常问他问题，所以显得能力不足吧？可她正在进步呀，因此桑仪信心十足：“我会继续努力，直到你满意的。”
　　陆沉逍沉默。许久，唇角带了些讽刺的笑意，“想当王妃的决心不小。”
　　呃……总觉得他的话渗着某种古怪的意味。桑仪想了想，正要开口，他却淡淡道：“既然你这么努力，本王应该好好配合你。”
　　“多谢王爷。”要是讲解的时候再详细一点就更好了。
　　陆沉逍只是笑，那种黑沉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桑仪忽然心里一个咯噔。

　　不明情况，桑仪只好更加努力，这天她正在认真写批示，忽然有下人进来禀告，“陈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