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妃福》酒熏

14、爱我的资格

　　“没了？”
　　“没了。”桑仪把空碗递过去，瞅着锅里。
　　苏臻明哦了一声，很快又盛满了碗，自己吃了起来。
　　看他若无其事地用自己刚使过的碗筷，桑仪轻轻眨了眨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抱膝仰望夜空。
　　很多很多的星星。
　　桑仪轻轻叫道：“喂……”
　　“嗯？”
　　“又不帮忙，你白日里干些什么呢？”
　　“我现在的身份是新来的管事。”
　　“管事？”
　　苏臻明津津有味地吃着，抽空回答她：“负责采买还有一些记账，是赵管家的手下。”
　　“……有趣么？”
　　“有闲。”
　　“以你的性子，应该会很无聊吧？”
　　“不啊，”他搅动锅底，“晚上还能这样吃一顿。”
　　……
　　“还可以观星。”
　　星星？
　　这有什么好看的？桑仪微仰着头遥望缀满明星的夜空。无数光芒闪烁，静静散发出浩瀚壮阔的美丽。
　　“和平常有区别么？”
　　苏臻明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碗筷，平静地开始收拾架子，“你看了十几年，大概早没什么感觉了吧。”
　　桑仪失笑，“难道你不比我年长？”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满天繁星了。”
　　唔……这是什么意思？桑仪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我走了。”
　　“嗯。”
　　“我会找个理由和颜妃见一面。”
　　“静候佳音。”
　　夏桑仪转身前行，直到很远回头，还能遥遥看见这一处明亮的火。

　　自从和兰妃以及妾室们畅谈过后，顺理成章地，之后每隔几日，桑仪都会被邀请参加她们的活动。
　　这一次恰好赶上皇宫按例赐物的日子。
　　“这是花软缎吧，真是精致。”一位妾室赞叹地抚着其中一匹布。
　　“是呀是呀，你们看，这妆花缎裁了制衣一定很美。”
　　……
　　兰妃在一旁微微笑着，扫视众人的反应。
　　每次宫中有赏赐下来，都会先交到兰妃手里，再由她按例一一分给各人。亲近她的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连观看也比其他人快上一步。
　　“这当中最贵重当属玉柄流萤缎了，真是美得耀眼，兰姐姐你得了一匹，让妹妹们好生羡慕。”
　　兰妃一笑，“夕妃妹妹和颜妃妹妹也各有一匹，过会儿让丫鬟给她们送去。”
　　终于让桑仪瞅准时机，趁机接话，“兰姐姐，自从到了王府，我还没见过夕姐姐和颜姐姐呢。”
　　“也是。”兰妃见她用好奇的目光巴巴望着自己，一沉吟，继而笑道：“如此，那咱们亲自跑一趟吧。“

　　夕妃住在较远的东南一处，还没走进，一阵淡淡的花香便飘过来。
　　兰妃向身边的桑仪笑道：“夕妹妹尤其喜欢花。”
　　“是呀是呀，每次来远远都能闻到。”有小妾接话。
　　“就是闻多了有点腻味。”另一位小妾轻笑着补充。
　　兰妃莞尔，口上却轻声提醒：“这话可千万别给夕妹妹听见了。”
　　“我们自然晓得。”众人嬉笑着答应，桑仪身处其中，也跟着笑了起来。被一旁的兰妃看见，轻轻点了点头。

　　“今儿吹得什么风？怎么都来了我的白虹殿？”夕妃迎出来。
　　闻言，兰妃笑着说明了来意，一旁的小妾们纷纷说着场面话。桑仪待在一旁，静静打量这位听说最受王爷宠爱的夕妃。
　　她生得不如兰妃精致妩媚，却带了纤弱柔美，衣饰穿着看似简单，而在细节处见精心繁复。说话语调懒懒，举止漫不经心，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美丽。
　　众人谈笑间，还是夕妃先注意到了桑仪。
　　“咦……这位看着有些面生。”
　　“忘了介绍了，”兰妃拉过桑仪的手，笑道：“夏妹妹刚从王爷身边过来，才进王府不久。”
　　一瞬间，夕妃眼眸闪过一抹亮光。
　　“哦？夏妹妹？我前几日听说了。”
　　“是啊，王爷从来没带谁去过漠北，夏妹妹可是第一个。”
　　闻言，夕妃的脸色沉了下来。
　　桑仪暗自无奈。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夕妃，什么名分、荣华、权势统统不在乎，单单在乎王爷陆沉逍的心在何处。要说有谁能让她从心底憎恶恼怒，便是那人更得陆沉逍的宠幸。
　　兰妃就这么一句话，便让她上了夕妃的厌恶名单。
　　“夏妹妹……”夕妃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念出，让想看戏的旁人都齐刷刷看向桑仪。
　　桑仪像是什么都没发觉，笑着应道：“早就听说夕姐姐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是么？王爷和你提起过我？”夕妃轻飘飘扔出话。
　　“自然有过。”桑仪睁着明亮单纯的眼眸，“就算我们谈话的次数寥寥无……”她猛然住了口。
　　兰妃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哦？王爷不爱和你聊天？”
　　桑仪努力解释，“因为王爷军务繁忙呀。不过就算这样，三五天也会来看我一回。”
　　哦……三五天？那里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么？众人相视点头，眉目间忍不住带了喜色。看来眼前这位，也不是很得宠嘛。

　　夕妃轻轻问：“对了夏妹妹，你是怎么和王爷认识的？”
　　桑仪一怔，扮演着喜怒形于色的面容也是一僵。这时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到她身上，皆是探究好奇的模样。

　　她和他的相遇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在姨父家任劳任怨地做活，有一次被打发去城北订几件桌椅，路上偶遇一位落魄画师。谁知那画师提出，希望以她的模样作一幅画。
　　画像？那对于当时的桑仪是从未有过的梦。
　　于是在一个黄昏，她站在破旧的屋檐下，周围是杂乱的荒草碎石，一片破败之景，桑仪仔细拢好头发，嫣然一笑。
　　那之后，她直接回了城南的姨父家，直到半个月后，才重返城北取桌椅。
　　又见到了那个画师，画师一见她便问：“你家可在这城北？”
　　桑仪一怔，摇了摇头。
　　画师半是感慨地道：“你刚走那画便被人买了下来，那人还追问这是哪家人的女子。我只在这里见过你，不能给他提供更多的消息。结果第二日，便看见有人拿着临摹的画像四处打听，这画上女子究竟是何人。他们也真有毅力，每日都有许多人游走在街巷挨个挨个地打听，我看呀，整个城北都要被翻遍了。”
　　“……他们找我做什么？”
　　画师笑了笑，“买画的那位公子，当真仪表非凡，虽着便装，但看得出非富即贵。姑娘你呀，走了大运了。”
　　桑仪听懂他的意思，又是一怔。
　　“不过今日就没见人了，难道他放弃了？”
　　已经走了是么？
　　画师又道：“姑娘，我也不准备留在这里了。不过今晚是宵乐节，所有人都会出来游玩，我呀，再凑最后一把热闹。”
　　宵乐节啊……

　　正如画师所说，在这个重要的节日，几乎所有人都走上街头，彻夜游玩。
　　在喜庆温暖的灯笼照耀下，置身于熙熙融融的人群，桑仪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孩童的欢笑声很大，而她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直到身后玩闹的小孩忽然摔倒并扑到了她，桑仪转身，微怔后，她俯身将小孩扶了起来。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对面一位男子的眼里。
　　一瞬间的对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晚，也是敬王陆沉逍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日。
　　他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她无果，最终两人却第一次相遇在这熙攘的人群中。
　　得知此事后，姨父一家忙不迭地把她送上了敬王的临时府邸，从此以后，夏桑仪的整个人生便紧紧和陆沉逍连在了一起。
　　记得临行前，陆沉逍特地找来那位落魄画师为两人画了一幅像。画中的桑仪美丽眉目间隐隐藏着倔强，而陆沉逍则是那副成熟轻笑的模样。
　　恍然之间，往日历历在目。

　　“夏妹妹？”
　　桑仪从恍惚中醒来，面对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很快编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平淡无奇的相识，隔三差五才想起她……这些怎么看，王爷对她都不是太在意。偏偏她还在不断强调，王爷赏了她多少东西，奴婢多么贴心服侍……
　　看样子带她上漠北只是意外罢了，说不定王爷过段时间就会忘了她。带着这种想法的众人看向桑仪的目光更加柔和，却也更加轻松了。
　　只有兰妃若有所思地盯着桑仪的眼眸，直到后者眨着眼无比好奇又认真回视她，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饶是如此，夕妃看桑仪的目光仍旧有些不善。大概只有当陆沉逍回到王府，亲自证明给她看他最爱的是她，她才会相信吧……

　　告别了夕妃，众人在浅笑低语中谈论着刚才未完的话题，而桑仪默默跟着她们的脚步，没有参与。
　　忽然有种强烈的情感梗在喉咙。
　　夕妃对陆沉逍有着强烈爱恋，那么对自己，陆沉逍又是什么心情呢？
　　从头到尾，都是在戏弄自己的感情吧？最后还看中她处理文书的能力，不忘再利用一次。以王妃之位为饵，让她帮助他清除掉不喜欢的女人。
　　偏偏她是心甘情愿咽下这枚饵的。
　　没错，她是想要王妃之位，那是之前的贫苦让她累了心。自始自终，她想要的不过是生活幸福罢了。
　　但这个单纯的目标已破坏了一切。大概……只有夕妃这样单纯美好的人，才有资格住进他的心里吧？
　　轻风中，夏桑仪低头拢了拢吹动的发丝，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接上身边正谈论着的话题。
　　她们的下一站，是颜妃的云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