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此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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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抱臂倚在被夜色浸没的廊下，依旧是一脸不经心的漠然，高大的身躯正对着百里晴的坐处，把她包围在一片更浓郁的黑色中。从百里晴仰视的角度，能看见夜色下，男人手中扣住的匕首淬出的幽蓝光泽。杀机重重，戒备森严。
花前月下，二人含情脉脉，相对无言，空气中却涌动着仿佛两军交战的剑拔弩张之感。百里晴虽是看似随意的往地上一坐，却也恰好摆成了攻守的最佳姿态。
“小晴儿，打架嘛，便像是师父眼馋这鸡，没钱买就要靠头脑灵活。”师父在翘着脚丫啃鸡脖子，吃到满嘴油光，肚皮溜圆的时候，心情最好。而他心情一好，便会像喝了一钵子鸡血般兴奋难捱。“我生平最怕见那些自诩为正派，过招前都要抱拳喊请的伪君子。哎哟，一想就脑壳疼。”
“武功这东西，说穿了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打架的手段之一。我的徒儿要是遇到打不过的，尽管耍赖！嗝~~就像，就像偷鸡只是过程，吃到嘴里才是顶顶关键的一步！”老头儿眼中精光乱瞟，一边陶醉地用力吮着骨架上的鸡汁，顺手甩出些鸡骨让百里晴拆招，然后在徒弟大呼小叫的埋怨声中，反反复复地唠叨类似这样的独门秘笈。
百里晴于九年间日夜强化，早就领悟了其间精妙，将师父的武学要义贯彻得淋漓尽致。
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团坐，既可以保护全身各大要穴，又便于出其不意地迅速滚出，攻击敌方的下盘。再而，常人对战，发射暗器都是以平行距离射出，而这般高低位置的不对等，会干扰对手认穴的精准度。
在黑暗中目光炯炯，全身肌肉绷紧的两人，像两只锋利嗜血的猎豹，唯恐对方的小小异动，打破这暂且维持的微妙平衡。凉风吹过，唯有宽大的衣袖颤颤巍巍地飘动，成为这凝固的空气中唯一不受干系的自由。
“喂~我说，再这样对看下去，你的脸谱任务就要黄喽！”百里晴自认装木头实在技不如人，撇了嘴，拍拍屁股一骨碌站起来。她眨了眨瞪僵掉的眼，顺手一抹因为干涩而泛出的泪花，将眼底精光压住，换出副嬉笑的模样。
虽说对方已经主动将自己置于劣势，颇有讨好讲和之意。男子依旧不为所动地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唯独目光锐利的紧，钉在百里晴身上甩脱不掉。
“若想达成你的目的，又不暴露这张面瘫脸，恩，实在是一个技术活。”百里晴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踱步道。“你也知道百里□□上高手如林，尤其像今日。”
见倚在廊柱下的男人还是一脸漠然，她缓缓靠近，霍然灿烂的笑出一口森森白牙。
“尽管你大可以杀光他们，但这百十来口的性命，只凭你一人，定无万全之策，不留一个活口。”
“天道轮回，杀孽太深，终食恶果。作为一个——那个……呃……”
冷血无情杀手还是锄强扶弱的侠客？这是一个问题。
谁知道他来杀白年普干嘛！百里晴一时想不到定义语，翻眼望天。
自己刚才那一番威慑是否能起效用，完全关乎了他的身份和立场。眼前的男人就像是黑夜里浮出的谜面，将背后的故事深深隐藏在荒海，那些未知，就如同一尾鱼游出的水纹，无所寻形。
于是只得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你们不都讲究花最少的力气成事吗？前庭热闹，眼线复杂而众多。如你所求，怕是只有将那姓白的倒霉鬼引来后院，才是上上之策。”百里晴嫌弃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浑身迸出危险气场的男人，惋惜般的摇摇头。“你嘛——凭你的气质，估计很难办到这一点。”
“光长个英俊的脸有什么用，面露凶光，煞气太重。”少女环顾一周，忽然得意洋洋的指了指自己，摆出一副“讨好我呀讨好我”的表情。“这时候，勾引的功夫就只能仰仗本小姐了。所以——我~很~重~要！懂？”
男人静了半刻钟，本如黑曜石般深的眸色，流动起深深浅浅的金红光泽。似在思索那精炼精辟却极为大胆的评价，最终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想不到，这个区区丞相府的侍女也能聪慧至此，三言两语竟将利害分析地如此通透。留着……会是祸患吧。”他隐隐觉得不妥，抬手便要抽剑。哪怕一赌，也该将隐患扼杀于未然。
可是下一眼，对上对方那双明显带着假意，笑得讨好而灿烂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纯净的褐色眼眸深处仿佛潜藏着一条蜿蜒的小路，使他看见了故乡，看见吊脚楼，看见白色的水雾、瘦濂濂的湖水里映下的凤尾竹，看见式微的暮光中，倚门呼唤的母亲，还有那盏留在村口陪伴她的风灯散发出橘色温和的光……
“景初，等你成了梯玛天师，便要像这风灯，温暖族人，照亮前行的路。”老族长谆谆训诫，橘皱的脸笑成一朵盛开的花。
那些渺远的晦暗的记忆，早就应该在向暗黑深渊的步步迈进中，化作一股冰冷的执念。却没想到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剥离了血腥和灰土的外壳，回归到最初柔软而温暖的姿态。
“便饶了她这一时，”男人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何况，这女子分析得一点没错，自己现在确实很需要她的帮助。“等解决了白年普再说吧。”
很多时候，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百里晴自然不知自己已在生死门前走了一遭，她看见之前那个颇为郑重的点头，备受鼓舞，雄赳赳气昂昂地绕着廊柱转了两圈。
对上个自甘沉默的男人怕什么！只要有反应就比干杵着好，肢体语言它也是一门语言呐！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你完成了任务，会干脆利落地离开，不会变态到呆在现场，等待观看战利品遗体被发现的全过程吧？”
男人的脸隐在廊柱下的阴影里，还是不说话。
百里晴锲而不舍地绕着柱子又转，直到等来那标志性的点头再度出现。顿时喜笑颜开地伸出五指，想要击掌。
“那么——成交！”
五爪伸出，越贴越近，越贴越近，眼睁睁看着就要贴上一张冷脸，对方还是不躲不闪，完全的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只得撇撇嘴，悻悻把手收了回来。
“我帮你忙，你带我走。”百里晴丢下这八个字，再没耐心等看上去有些走神的男人回话，双手推门，前脚跨进自己的房间。
想想，又唯恐男人自顾自地走掉，于是，调转过头，执着门把，回眸一笑：“麻烦公子在此静候片刻。”
这一句，竟一改之前的戏谑之态，显得容姿端华，仪态万方。让人想起皇家织染的锦缎，瞬间抖落开的光艳无常，倒是与这庄严而堂皇的相府的气场相配极了。
“慑日，便是你也觉得放她活着不妥吗？”
一直沉默接收百里晴自说自话自编自导自演的戏本的木桩子，看着少女行云流水般完成一系列的游说活动，终以“嘭”的一声门响做了完美谢幕。这才面对着合上的门板，若有所思地说出今晚第一句完整的话。
背上剑穗忽然无风自动，与慑日剑相和鸣发出嗡嗡的声响。十六年剑不离身，心意相通。
“可是……她还有用。”男人撑住额头，极难得苦恼地敲了两下太阳穴。“那个婢女貌似身手不差，不易处理，今夜相府万不可有大动作。一旦事成，不过放她一个天长海北，永不相见。”
男人低声自语，仿佛在跟背上的剑仔细相商。然不容多想，只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
该用什么来形容美？雨后初荷，青圆的水面，或是蜻蜓颤翼，朝露未晞？这溶溶月色中涌动的春的气息，似要将天地间蛰伏的灵韵，一切未宣的隐秘，缓缓牵引出来。
素净的月白色中衣外明明只加了套极普通的淡青对襟襦袄和裙装，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口鼻也就是那张口鼻，然而此刻，就算把世间最清新可人的景致揉作一处，也不及灯光下少女皎若秋月的脸庞。
吹弹可破的双颊，洗去了姜黄的病气，显得肤色莹润，如皓壁无瑕，美玉出兕。
香腮染赤，仿佛乍暖还寒的冬末，红梅消下的积雪。似十里烟波的江南，绽开灿若云霞的桃瓣。
稍一变化，便是云泥。
若不是眼见她步入房间，黑衣男子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气色的改动有时候竟比易容还要高明许多，不由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顿了一步。
百里晴本总以为自己容颜太盛是个麻烦，可是年少心性，哪又有不爱美的女孩？初以真容示人，便得磐石一块的男人如此反应，顿时，玩心大起。
“公子，奴家准备好了，咱们这便走吧。”少女嘴角噙一抹挑逗的笑，两只眼睛愈发水氲流光，亦使那脸色透出些粉与莹白，灼灼之华，一顾倾城。她吊着嗓子，使出生平最优雅婉转的腔调，莲步轻移，靠近一脸抵触之色的男子。
而男人大概是从未领略如此阵仗，竟摆出防御之势，连连退后。
百里晴见木桩子一副不尴不尬不情不愿宁死不接受挑逗的吃亏表情，死死憋住就要爆发的笑意，心下暗喜，算是报了颈上的一掐之仇。然而，正当她得意洋洋，就要嘲笑出声，却忽然看见一张急剧放大的俊颜，面无表情地压迫下来。
两相靠近，倒是自己被整了个措手不及。
百里晴心中一惊，一个错步，忽略了脚下凹凸的洼坑。一拐，一扭，一歪，重心瞬间失衡，竟是站立不住。
然后——
下意识地手舞足蹈，下意识寻找距离最近的物体，下意识死死抱住。
再然后——
以头抢物，好像撞上了一个结实有力的肉垫。手感有些热，又有些软，掐一掐，弹性居然也不错。
过了瞬时“我不疼！我没事！我还活着！”的欣喜，少女晕晕乎乎地揪住救命稻草，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好像玩得过火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如此契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