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隔花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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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芜馆，解语堂。
百里晴从未想过妓院之中还有如此一块清净土地。推开雕花隔门，迎面竟丝毫不见鎏金俗粉颜色，只觉得视线豁然敞亮，竟是辟出了一处露天的庭院。
巨大的五凤彩灯将这里照得灯火通亮，烟光露气饮下漫天的星光，浮动于满目西府海棠之间。棠花花蕾多隐在暗处，烛影摇晃便折返出嫣红，树姿婆娑，叶叶累之。间或有垂丝海棠攒石而生，
若淡色蜀彩摇曳，艳光落入一弯浅流。
浅流上漂着海棠花瓣，花瓣打着转儿涌向浅流尽处。
浅流尽处……
有人着一袭白衣，缓缓回头。
百里晴顿觉眼前一亮，海棠花树竟在顷刻间失了颜色。
美人，好一个大美人！
美人执一只翠玉酒壶，斜斜倚卧在溪边青石上。如同暗夜里执拗的一抹月光，身影纯粹，骨立清晰。
长相和动作都在恍惚，却有转头的一抹唇光，于惊鸿处灼灼入眼。微勾的嘴角，每一处弯折都恰到好处，每一点色彩都像经过最精心的调配。
美人嘴角轻咧，那泛着的柔光便随之一转。如同西王母从天边裁下了一缕朝霞，云蒸雾绕间，光艳动天下。
百里晴一时傻愣在原地，天下间竟还有此般的人物！
本以为花满楼的名头响，美人风姿定是极好，却也未曾想过，这样的风姿早就远远超过了极好的范畴。花魁一词，套在她头上，不像是抬举，倒拘着了形态，真真难以形容其万一。
于是，一双眼看得直了，就像她刚刚才嗤之以鼻过的那些门外色鬼，勾在美人身上，一刻也不肯挪了去。
少女心中的惊叹嫉妒扭曲相互抗战，叫嚣不停。足足观望五分钟，却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哪里有些不对劲。
精致的鼻梁，没错。
明艳的唇色，唔，好像是灼眼了一点。
曲线流滑的下颚，也还……说得过去。
再往下，胸……素色的衣襟下隐隐露出平坦白皙的肌肤。
咦？胸呢？
什么什么？？美人没有胸？！！！
百里晴仿佛被一道滚滚天雷劈中，如同看到某种外来的不明生物一般，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莫非莫非莫非。。。他是——”
眼神扫一遍，再扫一遍。觉得自此三观颠覆，神智毁于一旦的少女，再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朝着依旧优哉游哉攀花折枝的夏公子，难以置信地咆哮出声。
“他他他……”
夏灼琰摸着一树海棠，正装得娇弱而忧郁，忽觉耳边刮过一道风，汗毛倒立。
“你怎么没告诉我，他——是——男——人！！！！”
果然，都是这个反应啊。
夏大少爷眉梢半挑，手猝不及防地一抖，便连累一枝的海棠多半成了土中亡魂。他颇为同情地抛来一个“你真相了”的表情，然后伸出手掌使劲揉了揉百里晴的脸颊。
“小花，淡定点。虽然我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子是比我长得美了那么一丁点，但是在下帅气多金浪漫温柔又忠贞不二，你若要嫁人……”
“我——他，他！”百里晴伸出食指在空中抖了半天，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演变成脸部肌肉的急速抽动。
“嘘……”夏少爷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百里晴的反应，懒懒打掉她犹自震颤的手，向着浅溪尽头撇去一眼。“别看那个怪人生得天香国色，手段却是一点也不温柔。漂亮这个词跟他八字犯冲，凡是夸他长得美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意犹未尽地捏了一把手下触感滑腻的肌肤，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接道：“赶紧收收你这一脸的花痴相，待会儿走近了，记得看紧嘴巴。”
百里晴敷衍两声，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美得有些天怒人怨的男人。那种介乎男女之间混沌而清冽的妖娆，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则不足。
有一种魅惑，不分男女，与生俱来。它不饰雕琢，依旧可以压去所有姹紫嫣红的锐气，粉碎伪装，凌驾众生。
棠溪大抵如此。
美人看全了发生在眼前的闹剧，嘴角擎着笑，那个笑容温柔而妖艳，勾魂夺魄的美丽，目光却始终疏离。仿佛从未消融的雪意凝在那双眼里，淡漠而平静，无人知晓其下潜藏的是深海还是静流。
“喂，发什么呆，让美人久等可不是本少爷的作风！”夏灼琰推推百里晴的后腰，笑出八颗灿烂的白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哼着小曲，跟在木愣愣的少女身旁，朝浅流尽处的八仙石桌边走去。
“今年春]色甚好，棠花正艳，门主果然风采依旧，别来无恙。”夏灼琰人还未进跟前，话音已落，袍角带起细碎的花。
棠美人闻言，轻轻巧巧地拂了衣袖站起，下颚轻颔，算是照应。
夏灼琰作揖，那笑容猥琐动人,像是所有称职的自来熟的商人，不等对方开口，复又接道：“棠兄近来承清门那桩生意处理得巧妙啊！彩头大得小弟我看着着实眼红。”
棠溪抬头，嘴角勾一抹弯，眼里飞快闪过亮光，又像匿入大海的飞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专心致志地摩挲着手里的翠玉酒壶。良久,才不可置否的接道。
“哪里比得上夏少爷春风得意。”
“如此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在旁，自然得意。”夏灼琰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大喇喇地拉着百里晴坐下。
棠溪眼见第三者出没，眉梢一挑,然而竟没有询问她身份,只挑了个位子,坐在夏灼琰对面。而夏呆子正欢乐地四下打量这一处清巧，发出啧啧的称赞,不约而同也自动忽略了介绍的步骤。
三人同桌，二面相觑，一人眼神乱飞。
女人的直觉往往犀利的可怕。
百里晴坐在那冰凉的八仙凳上，浑身不自在。自她走进这间解语堂后，气氛实在有些微妙。也不知是不是自作多情，尽管棠溪什么都没问，她还是觉得棠美人第一眼见到她时，眼神里涌起过那么些惊诧，而那之后，她身上便一直粘着些似有若无的目光。
如果说夏灼琰执意带她进这花满楼，竟是为了见他……
蹙眉之际，却听得一旁的两个男人早就当她透明一般，饶有兴致地把注意力投放在了棠溪把玩在手的翠玉酒壶上。
难道说自己长得真的很没有存在感？
百里晴抑郁地摸摸脸，又打量了一下眼前两只，暗暗抽动嘴角。
呵呵，呵呵呵，如此相比，自己果然丫鬟相，长得比较对不起群众。
只听夏灼琰摇头晃脑，陶醉自语道。“这鹤年酒以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等加以多重中
药酿制，九蒸九熏后，以南疆白土封制十八年。开窖后九九八十一天，取其上层清液，佐以西山翠玉为引，再陈酿三年，方得其真味。棠兄果然好享受！”
纨绔子弟，对好酒研究不少。百里晴腹诽，面上依旧亲切而温婉。
绝色在侧，总能激发些个女人的嫉妒心。纵使是百里晴这样生性懒散的，也期望拉近点差距。所以，自入座，一直煞费苦心地绷出一副大家闺秀式的笑容。
“欧？仅凭这一酒壶一抹香，也能说出个头头是道。夏少爷果然好眼力！”棠溪朱唇微启，双掌轻拍，将那翠玉酒壶放在桌上，虚手遥遥一指。
“不过是今年新供罢了，夏少爷若是喜欢，那一边的海棠林子里还有不少，尽可拿去。”
百里晴顺着那削葱根似的白玉指尖细细一瞧，果然见那花树层累下有不少翠玉坛子，与海棠枝叶混同一色，在黑夜里泛出温柔的碎金色的光泽。
“既然如此，沾棠兄的福气，本少爷就恭敬不如从命。小花，麻烦你……”夏灼琰话还没说完，却见百里晴已经登地从凳子上跳起。
师傅爱喝酒，自斟自饮无趣了，想起小徒弟，总也没忘给她带点好处。久而久之，百里晴喝酒的品味也变得十分挑剔。刚才听了他们一席话，想必这酒是极难得的了。
美酒当前，不禁心痒难耐。
少女火急火燎地迈出两步，猛然想起美人还在面前看着，可不能失了礼。于是，尴尬地轻咳一声，假模假样地整了整裙角，又回首挽出个浅笑，踮着碎步朝棠花林子走去。
夏灼琰说的没错，酒果然是好酒。
那些个翠玉坛子仿佛在呼吸一般，散发出说不清的甘冽清香，香气弥漫在夜色里发酵，酡红了一树的海棠。
百里晴当下着了魔，便是一滴都不想舍去。两手各拎了两坛酒，脚下踢着一坛，艰难地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不然头上也去顶一坛？就是不知道这个脑袋，到底有没有坛子壳坚硬。
正准备实验往头上搬坛子，却发现林子外面的两个男人已经相谈甚欢地凑在了一块儿。夏灼琰甚至半跨在桌子上，叽叽咕咕地伸手比划，纤长浓黑的睫毛几乎要扇到棠溪脸上。
奇异的花果味道混合着酒的醇香萦绕鼻尖，挠得百里晴嘴馋得厉害。
眼见自己回去也插不上什么话，而这好酒若是被夏灼琰带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不能蹭上一口。少女眼神一亮，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下酒坛，拿起一只，顺手抱在怀里，随意用袖子蹭
蹭灰，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尝鲜。
那厢，美人浅笑，韵味风流，连提壶的姿势都愈发优雅。
这边却有人越喝越起劲，越喝越嚣张，最后撸了袖子，丢了鞋子，直喝到眼前花树变得婆娑，变成了漫天星斗，犹自举坛自说自话：“果然花香浓郁，回味悠长。好酒！好酒！”
美人的红唇漫天飞了起来，接着是夏呆子的桃花眼。那双眼睛不断不断地逼近放大，她也跟着折了腰地向后拗。
倒在地上的前一刻，百里晴忽然想起一句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隔花初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