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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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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气味似乎永远都会是一个味道,他闻地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讨厌。
手指在口袋里徘徊了很久想掏根烟,触到了软的海绵才意识到这是医院严禁吸烟的地方,于是只得将手从口袋里退了出来。
指关节的褶皱处血已经凝固成了片状,他轻轻一揉就像碎纸一样落了下来。
他专心地清理着手上的血污可总有些还留在指缝里,他觉得有必要去洗个手。
身子还没来得及动,床上的人就咳嗽起来。
“爸,你怎么样了?”
油尽灯枯的老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大哥呢?”
“死了。”
老人瞪着眼看着地板,半天才开口,“活该。”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穆少然试图上前帮助父亲,老人去摇手,“不用,不用。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穆少然无语,他也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
“这下倒是乘了唐易川的心了。他等这一刻也等了不少日子,终究还是让他得手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那倒不见得。”
“怎么?”
穆少然只笑不答,这其中的奥妙也只有他才晓得。
“这些年我一直躺在这张床上也出不去,外头的事,你要比我清楚地多。”
那双精明的眼虽然有些浑浊但依然能看透这世事背后的真相。
“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
“我的确不用操心了,穆家算是完了,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操心的,至于你……”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你不像你大哥,从小就不惹事,除了那件之外……”
“你怎么还记着那件事……”穆少然轻笑起来。
“怎么能不记得,差点要了你的命,他还留着那姓尹的丫头吗?”
“留着。”
老人忽然阴森地笑了起来,“我明白,刚才你说不见得,是指她吧。那丫头对唐易川起了二心?”
“她知道那是他哥哥也就没有所谓的什么二心了。”
老人叹息却又似乎带着些愉快,“女人终究是个祸害。”
穆少然只笑不答,他明白所谓祸害也要上地了男人的心那才叫祸害,算来算去,还是自己害了自己。
“你别和她胡搅蛮缠,当然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我知道你对这个丫头有心,可她长地实在有些邪气;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儿子都知道。”
“知道就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在穆家就在,明白吗?”
“明白。”
“既然明白,现在就走吧。”
穆少然没有再说什么,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推门就走了出去。
医院的长廊有些阴森,纵使他出门前换了双慢跑鞋,走在过道上依然有轻微的踢踏声。
他看了看手背上一块残余的血渍厌恶地扁了扁嘴。
坐进了车里,他拿出一小瓶矿泉水,在纸巾上倒了一些,用力擦了擦手背,然后将纸巾扔出了车窗。
他坐在车厢里,在黑暗中想念了英葵一会儿,或许有一段时间他们不能见面了,他会想念她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念他呢?
可纵使她无情地忘记了他,他也得走了,刻不容缓。
于是伸手扭转了钥匙,发动引擎。
一道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天空,好象暴怒的人脸,龇牙咧嘴,肆无忌惮。
它烧地很旺盛,只是不知道要烧多久,一辆车一个人能烧多久?
多久了?
英葵睁开眼,嘴里充斥着烈酒辛辣的味道。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点点的热气就能蒸腾地满室模糊,她张开嘴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酒呢?”
酒在唐易川手里,他伸开手臂,搭在浴缸的两侧,他两指捏着酒瓶的长颈来回摇晃。
“要气我也不必把自己喝死了。”
英葵枕在他怀里,情欲酒精把她弄地全身酥软,连开口都难,也懒得再与他争辩。
他们之间仿佛永远只能这样,站着争吵然后在床上和解,来来回回无数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穆少然死了,在看完他父亲之后。
炸弹把他炸上了天,警察在离事发现场几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他的一条腿。
想来她就难受,心里翻涌着一股无名的情绪,她又能拿唐易川怎么样?再逃跑?她厌倦了这种方式,那么索性杀了唐易川,她是有这个机会的,比如现在。可她又怎么下地了手,她尹英葵到底不是唐易川,能说狠下心就狠下心,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面对同一血脉,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那么长的日子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可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的情绪搅地她烦乱地不得了,要恨又恨不下去,想爱也爱不起来。
她终于明白,人的一生中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个人,让你的爱恨都不彻底。可他偏偏就会像藤蔓一样缠着你的人生缠着你的生命,叫你如何也摆脱不了。
想多了就更烦乱,手指沿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摸到了酒瓶,抓了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口下去。
唐易川抹了抹她嘴角流下的透明液体,送进了嘴里,笑道,“这可不是路边哪个便利店一块两块买来的,好歹是竞拍来的,你爱惜一些行不行?”
她不理他,实在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于是只能一个劲地灌酒。
酒瓶却在半空悬住,被一双大手抓着,夺了过去。
他的唇悄悄凑了过来,吻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说,“你喝死了我怎么办?”
英葵眨了眨眼,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而她也只有唐易川这个哥哥,想来想去,他们竟成了彼此的唯一。
她又想了想,或许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是唯一了。
想来难免会觉得心酸,心中那股不满也偃旗息鼓,她应该看开一点的不是吗?一种道路一种生活,杀戮和死亡相伴随就是这条道路上的生活模式。
她伸出了手,试图够到唐易川手里的那瓶酒。
“再让我喝一口。”
“告诉过你,汹酒对你没有好处。”
“就一口。”
唐易川喝了一口,捧起她的脸,将酒慢慢喂给了她。
酒在两人的口腔里打转,谁也没有把它咽下去,仿佛在游戏一个关于酒和吻的游戏。
显然,英葵对此并不拿手,一不小心呛了一口,猛地咳了起来。
唐易川将她的身体支了起来,轻轻拍她的背。
“我希望你能理解……有些人我无法放过。”
英葵靠在他的臂腕里,低着头看着水面;她没想到唐易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踌躇着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说,“我懂,这是规矩。”
“有时候我杀那么多的人,你是不是能相信,这不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世间有那么多的路,有的路干净有的路肮脏,有的路是由死人铺成的;出生时我们以为自己可以选择想要走的路,走了一半才明白,这一条路是早就注定好的,哪里来的选择,都是屁话,不走也得走。
英葵想,我的路也一样,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后半程怎么样;但这前半程是和他在一起的,不如就这样,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想着不由伸手搂了搂他,“我相信啊。”
有时我们并不明白,真正强大的是这个世界,面对这样的强权我们是否可以过地更快乐一些?我们是否曾经希望过有一双手能牵住自己,能在重压下陪自己走完这段旅程;是否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存在而鼓起勇气经历下一世?是否会对那双手的主人说,希望下一辈子还能在这条路上遇见你。
她不知道,从小就不是一个善于回答问题的孩子,长大了也是一个愚笨的大人,她只是想,有个人托着你的手,起码站不稳时不会摔地那么惨。
这是很卑微的愿望,但每一个卑微的愿望都值得让人感动。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前排同事的间上,他回过头来看她,英葵就看到了很多眼睛。
其中一双眼睛很凶悍,愤怒地看着她。
“尹英葵,昨天都去干什么了?竟然在开会的时候睡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个……”
“尹英葵!”
“是!”
英葵噌一下站了起来,茫然地望着老馆长。
老馆长指着她手上的计划书说道,“说说你对这次活动的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
“怎么能没有看法呢?身为藏书馆的一员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工作吗?”
“这个……”
她慌乱地翻看着计划书,说实话,今早这本计划发到自己手里,她跟本没有仔细地看过。
不翻还不晓得,一翻就吓了一大跳。
“韩景坤!”
她失声尖叫,原本没有计划说要请他来的,她的小册子里也没有他的名字,怎么……
“怎么,你对他有什么意见。”
“他……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已经回去了?’他有来过吗?”老馆长和文字斗争了一辈子,咬文嚼字是他最拿手的。
“他当然来过,他……”
“你对他很熟悉吗?”
老馆长脸色阴沉,看地英葵顿时清醒了过来。
“不……不太熟悉。”
“可你说地倒是头头是道的。”
英葵捏了捏耳朵,傻笑,“我这些都是八卦杂志上看来的。”
“八卦杂志?”老馆长将计划书狠狠摔在了桌上,“身为一名藏书馆馆员你怎么可以尽看些八卦杂志!”
“我只是闲来无事看看!”
“闲来无事不可以看看这里的古籍增进一下自己的学养吗?你就是不长进!”
“我……”
“不用说了!这次慈善捐赠活动你就和小陈一起负责泊车的任务。”
“什么?”
小陈对她吐了吐舌头低声说,“泊车啦,还问,再问就让你去当书架了。”
英葵偷偷做了个鬼脸,不敢在说话。
馆长大喝一声,“散会,活动会在三天之后举行,你们都给我提起精神来。”
英葵叹了口气坐了下去。
一边的小陈扯了扯她的衣角向她作了个揖,“姐姐,这下我们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多多指教。”
“指教什么?就这个破差使。”
“谁让你在馆长开会的时候睡着呢?你也知道老头子最爱面子又好虚荣,什么捐赠活动还不是为了他脸上贴金,什么七大电台八大报纸都请来了,务必力保第二天的头条都是他那张老脸。”
“可为什么要请韩景坤来?”
“怎么你还真的对他有意见吗?”
“没有,可原本计划里没有他。”
“提高这次活动的知名度啊,炒作,炒作你懂吗?这一次老头子是花了血本的,你看连我们老板他都请来了。”
“老板?”
“你不会连掌握我们命脉的老板都不认识吧,看来老头子真的会让你去做书架。”
“唐易川?”
“大名鼎鼎的唐易川,除了他还有谁。”
英葵猛翻了几页,果然,他的名字赫然挂在那里。
“糟糕!”
“这下真的糟糕了!老板来了谁都得缩起脑袋做人,否则,喀嚓,炒了鱿鱼就等着去喝西北风吧。”
“那天可以请假吗?”
“请假?老头子说了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来。”
英葵沮丧地合上了计划书,想了想,请假好象也不太行地通,如果她刻意回避反而显得她心虚。
“老头子在搞什么,他索性办个商界沙龙算了,搞什么慈善捐赠,说地好听。”
“他就好这一口。”
这下看来泊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情,至少可以避开他们两个,她决定在停车库待上一整天,看车还比看他们两个好些。
于是她对着小陈笑了笑,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好弟弟,放心这一回姐姐一定帮你,泊车的事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
“这次的大场面你们男孩子自然是要多见识见识的,所以你尽管去,一切有我。”
小陈连连道谢,英葵暗笑,这个傻瓜,那些人大多是带着司机来的,哪里用地着她来泊车,老头子专门安排了这项工作不过是为了讲排场而已。
一大早唐易川就整装待发,英葵小心地打听,才知道他还有一个会要开,开完会才会去藏书馆。
她掐指算了算,时间还不够他参加半场的,这才稍稍放了一下心。
唐易川却比她要稳地住,也不动声色,只看了她两眼,却看地她心虚地不得了,心里惴惴地,猜想着上一回私会韩景坤的事是不是让他知道了。
他迎上来轻风般地吻了吻她,“薄荷味?”
英葵舔了舔嘴唇傻笑,“我喜欢这个味道。”
“在上面打层薄一些的口红,女孩子该学会自己化化妆了。”
英葵揉了揉昨晚睡乱的头发,再看看身上穿的宽大的睡袍,才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有多么糟糕,于是乖乖点头。
“知道了。”
送走唐易川,她坐下继续没有完成的早餐,拿过他看过的早报,果然,捐赠的活动还未正式开始,今天的媒体报道第一个回合已经来到了。
她翻了好几版才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关于穆家事件的跟踪报道。
大概都是被唐易川收服了,所谓报道所谓调查也就是尽尽人事,漫不经心地调查和报道;唐易川不希望这次的事件和□□扯上关系,于是就变成了家族遗产利益的争夺,说是穆少然杀了一直看轻自己的哥哥,然后他又被穆少辰的旧部所杀,老头子见两个儿子都死了,气极之下自己扯掉了氧气管自杀身亡。
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那是唐易川的风格,只是可怜了穆少然还要背上弑兄的恶名;阴狠如唐易川,就算死都不肯轻易放过穆少然。
放下报纸,早餐也难以下口,索性推到一边,不再吃了。
厨娘出来收拾桌子,见到剩下的早餐便问她,“今天的东西不合胃口吗?”
英葵忙摇头,“不是,今天不用吃地太多,藏书馆中午还有正餐,我得留着肚子;吃自己的还不如吃他们的,多划算。”
厨娘笑了,“可这段时间也不能饿着自己,我给你做些小点心,你带着去,要是饿了就吃一些。对了最近外头乱地很,又是爆炸又是杀人的,你出门要小心一些下班了就让先生接你回来。”
“知道了,谢谢你。”
望着厨娘的背影,她忽然有些羡慕她们,这样多好,平凡人看待平凡事,也不用追究这事情背后有多少的阴谋。
上楼换上了外套,听唐易川的先打了一层润唇膏再抹上了一点浅浅的玫瑰色口红,这才出门。
对于每天的上下班,唐易川一直给予她足够的自由,她愿意搭他的车他就载她一程,她不愿意就那么就由着她自己坐公车或者打出租车回家。
英葵看了看时间还算充足于是坐上了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藏书馆过去。
路过医院附近的停车场,那是穆少然的爆炸案发生的地方,警察已经撤离,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事发现场。
地上被炸出了一个浅坑,可见这枚炸弹的威力,焦黑焦黑的地面还粘着些其他的颜色,英葵想这也许就是穆少然的血,脑子里就想起那条挂在树梢的残腿,一下念起他的好,于是悲从心来,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唐易川不在她可以自由地哭自由地悲伤。
她还是觉得对不起穆少然,甚至无法替他报仇,她是个无能的朋友,臣服于这个世界臣服于唐易川,对于世界她是无奈的,对于唐易川她却是甘心的。
这很不好,因为在甘心的同时,她多少还是有些恨他,可是无法做到彻底的憎恨;她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她以为自己可以横眉冷对唐易川,可是每每看到他最后还是会扯上一个微笑给他,她以为那么多年遇上那么多事,她是学会了憎恨的,可是现在才明白,没有,根本没有,她连憎恨的衣角都没有抓到过;于是她只能沉溺在自己反复的感情里,沉溺着,沉溺到死。
她终于成为了自己的笑柄,还有韩景坤的笑柄。
她仿佛能听到他轻轻的嘲笑,从他略略扬起的嘴角边发出的那种讥笑,她哭地更厉害,几乎要将自己的眼珠都哭了出来。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他,事实上她最不愿想起的就是韩景坤,想起他就是痛,那种单纯的痛要比复杂的痛更痛上好几倍。
在清晨的公车上她低着头轻声哭泣尽量不影响到别人,可别人还是发现了双眼通红的她,纷纷侧目看着她。
下车时,司机还体贴地多停了一会儿。
“小姐,别哭啊!下了车就能遇上一个好男人,真的我保证。”
她回头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终于破涕为笑。
下了车就能遇上一个好男人?
她都不敢这样期望。
于是擦干眼泪,径直朝藏书馆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