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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事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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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中这句话一出,范百龄和冯阿三大惊失色,就连一旁对峙的丁春秋和苏星河也不由朝巫行云看去。
巫行云顿了顿,道:“是。”她现下声音样貌全变,但不知那人怎还能一语道破。怎苏星河亦是奇怪师父怎会对这么一个小姑娘叫师姊,以为师父是听错了。走到木屋门前,躬身道:“师父,这位姑娘……”
“你进来罢。”
苏星河怔了怔,不知是叫他进去还是那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巫行云便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进去。推开门一刹那,巫行云看着屋中之人不由得大惊,似询似问道:“无崖子?!”
只见空荡荡的屋子里端坐着一个枯瘦老者,脸上沟壑纵横,白发稀疏,龙钟不堪。房屋角隅跪着一个身穿僧袍的小和尚,巫行云仔细一看,正是她扬言下次再见便要取其性命的虚竹。那老者看见巫行云双目中也是吃惊不已,得过一会儿忽然微笑说:“正是。我可老糊涂了,竟将你个小女娃当成故人,你走罢。”巫行云似乎没听见他所说,走反而上前几步,定然说道:“逍遥派的功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本就有驻颜之效,况且你有不老长春功,怎还会变成这副摸样?!”
无崖子闻言一怔,看着看她半晌才问:“你是谁?”巫行云微微一笑,阴阳怪气道:“你方才不是已经唤了我么?师弟。”无崖子双眼霍然睁大,苍老的面容也泛起一层红光,端详了巫行云好一会儿,才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就算她一辈子都是女童摸样,也不可能长成你这般。小女娃,我不知你是从哪获悉我逍遥派武功精要,但这种话还是休得再说!”
巫行云早就知道他会存疑,也不立刻反驳,侧首看向窗外景色,缓缓说道:“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初拜逍遥门下之时?那天是三月初十,同这里一般的山谷、悬崖、松竹。你找不到上山的路,师父便遣我去接你,但我来到山下却遍寻不着,没了耐心,便不再寻你。后来你自己摸索上山,问了才知你闯进师父布下五行八卦的松林里,从闯阵到出来,你仅仅花了两个时辰……”
江湖上甚少有人细知逍遥派的底细,就算有人知道也仅限于这一门派武功绝高行事诡异,况且无崖子巫行云等人常年隐居,即使苏星河声名在外、丁春秋恶名远扬,也不知他们和逍遥派的关系。逍遥派第一任掌门逍遥子,武功绝世身兼数长,五行八卦、星象占卜、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逍遥子一生只收了四个徒弟,巫行云四岁投入逍遥派门下,十三岁时无崖子成为她师弟,再后来便是李秋水和她妹妹李沧海。
彼时年少,她一昧倾心于无崖子,无崖子也不是不知,偌大一个师门,只有两人,难免不暗生情愫。巫行云六岁那年因为过早修炼高级武学,导致走火入魔身体从此不长,无崖子年纪渐渐大了也明白其中道理,加之后来李秋水李沧海入门,皆是豆蔻年纪,无崖子便和这两个新入门的师妹越发亲近,对她越发不上心。
巫行云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心里已经没那么在意了,但听到他名字,想到当年事,竟连呼吸也是痛的。
“……你说,为何要变心?”巫行云突然转过头,眼神凛然的看向无崖子。
无崖子听巫行云娓娓述说,已沉浸在当年的时光里,这时乍一听到这么句,抬眼一望,眼前巫行云的神色气度像极了那人,不由失神道:“师姊……”
巫行云听他一句“师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共同习艺的时光。
十六岁那年本可借助逍遥子传授的一套功法治好身体,但却因关键之时李秋水从中作梗,在旁大吼一声,巫行云一身功力差点尽皆作废,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这治好身体不长,却是绝无可能了。无崖子自然不会和一个身体样貌都是六岁的女童相恋,从而和李秋水在一起。她不是不知道原因的,但即使知道又如何?她武功不及无崖子,也不可能在师门中杀了李秋水,后来无崖子和李秋水形影不离,自己更觉多余,但实则心里除了恨还是恨,恨李秋水阴险、恨无崖子负心、恨自己走眼、恨自己当年不争气!
回忆起往事一发不可收,巫行云压在心底的恨意此时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而出,也不管自己现下的武功,一挥衣袖“咔嚓”劈碎一块地板,再也忍不住闪身上前,一把擭住无崖子喉间。
“那贱婢弃你而去,追名逐利做了王妃。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巫行云一字一句从牙缝间蹦出,说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波流转,道:“你说,现下我和那贱婢,是谁更有容貌?”
无崖子先前还带着几分狐疑,但听了巫行云这番话,心里却是笃定了。他不知道巫行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幅摸样,只当她练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改头换面了,想起当年的事自己对她不是没有愧疚,但也仅此而已。
“当然是现在的你。”无崖子实话实说道。
巫行云心下一喜,正要对他冷嘲热讽一通,无崖子却接着道:“但我亦不后悔。”
“老贼!你!”巫行云心里气极,不由捏的他颈脖咯咯作响,直至青筋暴起,也不松开。她心里气,她心里恨,但求的只不过是让他说一句后悔!她要他说自己后悔当年选择李秋水!
“女施主!不可不可,你快要把这位前辈捏死了!”虚竹本来跪在一旁听他们讲话,但什么秋水、逍遥的着实不明白,他是出家人,早该对这些红尘里的牵扯敬而远之,故听见巫行云讲的故事慢慢变味儿,便不敢再听,静下心老老实实念了三遍《金刚经》。待准备念第四遍之时,突然看见这一幕,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也必须要出面阻止。
巫行云本就在气头上,当下便一掌挥出,结结实实的打在虚竹胸口。虚竹“啊”的声惊呼,摔倒在地。巫行云本以为这一掌不将他打死,也定会痴傻残疾,但岂料虚竹像是走路摔了一跤似的,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紧张的摸了摸胸口,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被巫行云狠狠打了一掌还像没事人一样,当初巫行云也打过他,那滋味儿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虚竹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只以为是自己多年诚心向佛,佛主显灵,双手合十朝东南西北不住作揖。
巫行云也是一怔,松开无崖子颈脖,摊开手掌奇怪莫名。
“咳咳……我已将自己七十多年的功力全传给了他,从此,他便是我无崖子的弟子,逍遥派的掌门。”无崖子清咳两下,又看着巫行云道:“师姊,你功力大不如前了。”
巫行云不可置信的看着无崖子,一手指着虚竹,道:“你疯了!?你将七十多年的功力给了他,岂不是散尽功力,命不……”巫行云终是没将“命不久矣”四个字说全。她突然就明白了,无崖子变成这幅垂垂老朽的摸样,便是因为散了功,他……早就知道自己命绝于今日。
虚竹倒没有明白这些,他脑子里一个劲重复着无崖子先前那句话:无崖子的弟子,逍遥派的掌门。
“前辈!”虚竹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挠了挠头着道:“小僧乃是少林派的弟子,自小便学的是佛家谒学,不能欺宗灭祖改入别派。嗯……前辈说我是甚么逍遥派的掌门,更是无稽之谈了……小僧连逍遥派是个甚么都不知道,怎能稀里糊涂做它掌门……”虚竹说着微微哂笑,但看着无崖子和巫行云都是一脸严肃,登时也正了正色。无崖子道:“你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少林派的功夫了,哪里还算得上是少林派的弟子?你体内现在尽是我逍遥派的功夫,自然是本派的弟子。”
虚竹闻言一怔,魂不守舍道:“甚么、甚么逍遥派?”
“好徒儿,你过来。”无崖子并不回答他,反而朝他招了招手。虚竹不敢违背,走上前朝他鞠了一躬。无崖子点点头,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指环,拖了虚竹的手,将那指环带进他中指间,“这是我逍遥派的七宝指环,乃是历代掌门的象征之物。”虚竹惊的说不出话,傻了良久才道:“前辈……前辈不可,这东西太过贵重,况且我一和尚,嗯,那个,带甚么指环?怪的很,怪的很……”
“既然怪的很,不如给我算了!”话音刚落,虚竹手指上的七宝指环,便被巫行云夺去。巫行云抢到指环,细细摩挲,脸色似喜似笑:“这指环,终于还是落在我手上了!”
虚竹想要伸手拿回来还给无崖子,哪知道一抓了个空,不禁低声道:“女施主,这个……你若要这指环大可询问无崖子前辈,不发一言便拿去,实属强盗行为……”
七宝指环被巫行云夺走,无崖子也不气恼,而是对虚竹道:“好徒儿,这指环便叫她暂时替你保管也无妨。你也别一口一个‘女施主’了,她和我同辈,也是你前辈。”
“啊?”虚竹不知这两人年岁相差这么大怎么还会是同辈?但有的年纪轻辈分大不是不可能,他也不再细想,按无崖子吩咐叫了巫行云一句前辈。
无崖子颔了颔首,转过头对巫行云道:“师姊,这掌门之位你和我徒儿谁来做都毫无分别。但求你念在同门情谊的份上,好好教导一下他……”巫行云正抚摸着七宝指环,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愣:“我凭甚么答应你?!”
无崖子双目微微下阖,声音疲惫不堪,只轻声道:“师姊,我也是想教他的,但来不及了。”
巫行云听罢,一把扶起无崖子,大声问道:“老贼!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的狗屁徒弟自己管!你……你信不信我立马将他杀了!?”说完,右手刷的从袖里甩出匕首,“嗤”的划破虚竹衣领,抵在他喉咙上。饶是如此,无崖子也只是缓缓的抬了抬眼,复又闭上,说:“师姊,你一直便是如此。我方才试过你脉,是……真正的十六七岁啊……”
巫行云沉声道:“不错。”想了想,俯在他耳边耳语。
“原来如此。”无崖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师姊,还望珍惜此生……”
巫行云不知如何作答,眼见得无崖子气息越发微弱,心尖竟酸涩不可言。她不会杀虚竹,因为那毕竟是他徒弟。她也知道,无崖子要死了。几十年的往事,不是说散就能散,但她也很想很想知道。
“我再问你,当初,你可曾对我动心过?”
无崖子默然不语,就当巫行云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忽然说道:“从未有过。”巫行云呼吸一窒,不死心的再问:“可是真的?!”但这一次,却再没有人回答她了。
无崖子死了。
巫行云眼眶一热,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七宝指环,竟觉凄凉。枉她多年苦恋,到头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又有甚么意思?说起来,当真是一场笑话。巫行云心下难过,只恨不得找个出口透气,但游目四顾,只剩一扇窗户孤零零的敞开。巫行云想也不想,一转身便越过窗户,一跃而下!
“前辈!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