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蔽芾甘棠

8、八

　　“他，不会再来了吧……”晴岚停下手中的笔，木然地望着稿纸上的文字。一周过去了，安崇楠再没有找过自己。“真的可以不见了吧……崇楠。”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时间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悄然流逝。
　　扫了一眼桌上的时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一天又过去了。”晴岚起身去拉窗帘。手却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站在冷雨中的，全身已经彻底湿透的人。
　　安崇楠。
　　手持着天青色的杭州绸伞，江晴岚走到了安崇楠面前。
　　“来了多久了？”
　　“……”崇楠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晴岚。
　　“有什么事吗？”
　　“等你，遇到我……”
　　“为什么这么有自信会被我看到？”
　　“……我……你总会看到的。”
　　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晴岚别过头。
　　“你真的这样放不下我？”
　　“……”
　　“那么跟我来吧。”

　　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中，披着鹅黄色毛巾被的崇楠沉默地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红茶。为什么会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甚了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能放开这个女人。
　　晴岚手里托着一方细木纹的密码匣从书房走了出来。“打开看看吧。”
　　崇楠有些困惑地接过方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本精致的剪报册。
　　翻开剪报册，一页，两页，安崇楠的视线模糊起来。
　　一年以前，江晴岚，是远在千里以外的松海市某高校的语文老师。所教的男学生徐栎杨向其求爱不遂而跳楼自杀。
　　《男学生多情自杀，女教师见死不救》
　　《伸手就可挽救一条人命，女教师说，不》
　　《风流教师太无情，单纯少年何薄命》
　　《人类灵魂工程师，还是吐着火信的美女蛇》
　　《石榴裙下的冤魂》
　　《道德的杀人犯》
　　《谁来宣判法律以外的真凶》
　　《舆论，灵魂的绞刑架》
　　……
　　……
　　江晴岚平静地望着剪报册，望着颤抖着的安崇楠。
　　没有人知道，那个所谓单纯的无辜少年，是怎样卑怯又无耻。在反复的纠缠，甚至阴谋强迫未遂后，又用死来做要挟。他从没有看重过自己的生命。
　　只是拒绝了令人作呕的求爱，江晴岚，成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学校义正严辞地开除了自己的公职，朋友们纷纷断交，邻里的冷嘲热讽，路人的白眼和侮蔑，不断来纠缠胡闹的女学生戴悦……
　　日里夜里不断打进来的骚扰和谩骂的电话，报纸上连篇累牍不负责任的报道，网上群情激愤的攻击，塞在报箱，门缝里的无数的恐吓信……
　　最后，家门上被写上了红漆的标语：杀人犯、狐狸精、婊子。
　　全楼的邻居堵在门口，逼迫着“卷起铺盖滚蛋”。
　　这些，这些都是舆论所不留意的事情。
　　……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是一个不能放手的人吗？”
　　“……”崇楠默不作声。
　　“后悔自己看错了人吧，我是一个杀人犯，在道德上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我并不是一个活人，我，早已经被舆论杀死了。”
　　“现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活死人罢了。”
　　晴岚微笑着，黑色的眼眸在泪水的浸润里愈发清澈。
　　崇楠只是不说话。许久，许久……
　　“对不起。”崇楠低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果然是这样……晴岚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但是，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算是什么致命的伤害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晴岚微笑着转头去看窗外的夜色。不能再看这个男人，自己会哭，不能哭。
　　下一秒，江晴岚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又让你想起来。”崇楠的脸庞不断在晴岚的后项上摩擦。痛苦的鼻息落在了敏感的肌肤上。
　　“……！”
　　“为了我，把这一切都忘掉吧。”
　　一声抽泣，晴岚用手掩住口，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崇楠一用力，将晴岚拉转面对着自己。
　　密密的吻。落在晴岚的额头，长发，脸颊，耳畔和脖颈上。
　　“都忘掉吧，我不会再让你想起这一切，我绝对不会再让人这样伤害你。你的眼睛就只看着我就好了。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够了。”
　　“……”晴岚的眼泪停不下来。
　　“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所以，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多么伤心，都留在我的身边吧。”崇楠用力将晴岚按在自己的胸膛里。“晴岚，我，安崇楠，爱你！”
　　“……我，你愿意这样的我，在你身边……”晴岚呜咽着问。
　　“你没有错！你没有罪！”崇楠捧起了晴岚的脸，正视着她的眼睛。
　　因为泪水模糊的双眼倏地睁大了。眼眸里清清楚楚地只印着一个人：安崇楠。
　　“……崇楠，我……可以为你而活吗？”晴岚颤抖着问。
　　“嗯！”崇楠将头埋在晴岚的颈窝，湿润而温热的是，崇楠的眼泪。
　　毛巾被无声的滑落下来。
　　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崇楠的肩头，那是足以温暖冰冷的心的温度，是足以依靠着活下去的坚实和宽厚。
　　攀住崇楠的脖子。这个男人，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不想放手，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想放手……
　　安崇楠默默抱起晴岚，走进了卧室。
　　浓重的抚爱，令人窒息的深吻。
　　冰冷的泪水，就要融化的心。
　　想用爱，用所有的爱来温暖这颗受到太多伤害的心。
　　想用爱，来呵护这疲惫又脆弱的灵魂。
　　想要用自己的呼吸，让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想要用自己的怀抱，给她依靠和安心。
　　只想在他面前哭泣，因为痛苦，因为快乐。
　　只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孤独的，寂寞的，沉醉的，迷乱的。
　　无论怎样对我都好，更加温柔，更加激烈。让我知道我是在你的胸怀里。
　　让我更深的感觉到你。
　　你在我的怀里。
　　我在你的怀里。
　　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
　　粗重的喘息，靡乱的唇舌交缠，压抑不住的呻吟，灵魂深处的哭泣。
　　我爱你，晴岚。
　　我爱你，崇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