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碧水》负喧琐话

23、赠竹

　　我很快就被遣离了那间屋子，但并没有被带回到自己屋中，而是又被领到了另一个房间。大约过了熬两盏酥油茶那么长时间，燕铁木儿也来到了这房内，张口便是一句责问：“你可知方才那位大人是谁，便敢那般胡言乱语！”
　　“大人恕罪！悲歌开始不知，只是后来那位大人曾提到，我说过他兄长是佛爷转世，悲歌只在幼年时对周王殿下说过此言，想必他应是怀王殿下了。”
　　“你知道怀王？”他沉声问道。
　　“是，悲歌幼年时，和世剌，不，周王曾讲过他有一个弟弟，我在脱脱大人府上时，有一次听到唐其势大人说起怀王即将进京，还说大人您知道这个消息很高兴，所以知道了他的封号。还有……”
　　“还有什么，说下去。”
　　我故作踌躇，借机抬眼看了看他，燕铁木儿虽然面色阴沉，却无暴戾之色，心下愈发有了几分把握，但还是语带小心地说了下去：“我来大人府上之前，曾问脱脱大人，您为何要我来府上，他说您会让我见怀王。叫我小心应对……”
　　燕铁木儿听我说到这，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赶紧停下不语。
　　半晌，他才接着问道：“所以你便猜今日见的就是王爷？”
　　“是。”
　　“你好大的胆！”他突然厉声叱道，饶是心中有了准备，我仍是一抖，赶忙跪下。
　　“单凭猜测便口出狂悖之言，你可知这是死罪！”
　　“怀王殿下确实是身有贵气，这一点悲歌确未虚言！”
　　他倏地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眯着眼看我，：“你真以为自己有天眼？”
　　我没有移开眼光，只是语气恭顺到极点：“仁钦坚赞老座师确是那样说过，悲歌有时也的确能望人之气，并不敢妄言。”真真假假，假的说多了，便成了真的，你若一点不信，又何必有此一问？
　　“你不怕自己看错？”
　　“怕，所以悲歌开始只说他‘贵不可言’，即便不中，亦不会远，然大人并未阻止悲歌，我便多了几分把握。”
　　他忽地笑了，他这种笑容在以后很多年里一直是我的梦魇：“你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但你记住，聪明要有个限度，只怕过犹不及。”
　　“悲歌不敢，我一切都在大人掌握之中，只求大人庇护，让悲歌平安度日。”

　　燕铁木儿离开之后很久，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脱脱说他会想办法抢在燕铁木儿开口之前，让怀王自己提出要见我，这样会让燕铁木儿觉得我更有利用的价值，能更好地保我平安。只是没有想到，图贴睦耳开始并不表明身份，想必是他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有神佛庇佑。燕铁木儿一直用眼睛盯着图贴睦耳，我处处小心，怎么会注意不到。还有一点帮了我，和世剌十几岁时便被派往云南，后来又远赴漠北，燕铁木儿和图贴睦耳都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可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年纪正和图贴睦耳现在相仿，兄弟俩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气度相差太远。若这样我还认不出他，只怕任谁也保不住我了。

　　第二日我便迁出了西院，改住到一座僻静的院落里。唐其势来看我，直说：“我就说是管事的搞错了，跟父亲一说，果然就给你换了住所，这才是你住的地方嘛。”我笑着谢他，心下也平定不少。只是盼着脱脱的消息，一日不离这里，我便不可能真的安心。
　　以后的日子过得古怪，燕铁木儿竟派了人来教我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人教我认服饰品阶，有人给我讲些朝廷掌故、王族谱系，有人搬了一堆佛经给我读，蒙藏汉文竟是都有，还有人来教我歌舞！
　　唐其势看我整日忙忙碌碌，也是颇为惊诧，说他父亲教我比教他妹妹还要苛刻，不知是想教出个什么人来。我心中明白，燕铁木儿是决意要让我做个能为他所用的棋子，在需要的时候摆出来。这样的日子也好，越是忙碌疲累，想的便越少，也省得每晚都辗转不能成眠，总从噩梦中惊醒。
　　日子就一天天这样过去，转眼就是暮春。
　　“悲歌，你看这个怎么样？”
　　正对着柳絮出神，身后魔音响起。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确定自己脸上挂上了笑容，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心里却一直嘀咕，唐其势，你老大个人了，总找我个小丫头来消磨时间，好有意思吗？
　　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生怕我少什么，也总寻些自觉有趣的玩意来给我消遣。其实我知道，唐其势对我极好，若不是有他照应，我的日子只怕更加难熬。时间长了，我觉得，他并不像脱脱说的那样对我有意，在他眼力，我就是一个小丫头。我有一次问他，干吗对我这么好。他想了想，难得认真地说：“不知道，就是觉得投缘，和你在一起，心里会很舒服，你比我兄弟和妹妹招人喜欢多了。只是丫头，你到我家来后，可没在脱脱家里时有精神，脸色也不好，这样可不行。”我心下感动，我倒是愿意有这样一个兄长，憨直坦率，只是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父亲，想到那个可怕的晚上，就连着他都想避开了。
　　转身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个细长的盒子，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扫他的兴，便问：　　“那是怎么？”
　　“给你的，你自己打开看。”
　　我接过来打开盒盖，是一只碧色的笛子，通体晶莹、没有瑕疵，把它从盒中取出，捻在指中，只觉质地温润、略有凉意，放到唇边一试，音色清越悠扬，端的是佳品。
　　“如何？我听说他们教你乐器，你在别的上都平常，惟独这笛子吹的好，我可找了好久才寻到这样的好东西。丫头，你说你怎么谢我？”
　　我看着他噗嗤一笑，难得老实人也想起要诳人：“脱脱让你给我的吧。”
　　他大睁了双眼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笛子的种类很多，这个和脱脱那只七孔玉笛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是他给我的。”
　　唐其势一脸“原来你是诈我”的不甘表情。我只是笑笑，若是唐其势送，只怕会是金笛玉笛，牙笛也有可能，他怎么会想到送我竹笛，何况是这样一只比玉还通透的竹笛。看他奇怪的样子，也只好这样含糊解释。
　　君莫爱南山松树枝，竹色四时也不移。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脱脱，你既以竹相赠，我怎能不坚韧对此逆境。我会忍耐下去，哪怕目前还是一片昏暗，看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蹲坑比挖坑有意思！这章改来改去，就改成这样了，章名有点勉强。含梦说按我这样的速度，可以和曹雪芹比了。我固然脸皮极厚，听到这样的评价也不由的面带绯色了。就这样了，今天怎么也得更了，我半月刊作者的称呼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