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痛爱》赫连留

12、怜

　　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梁朔正在跟宋成斌一起喝酒。

　　穿着堪称奢侈品西装的英俊男人，大半夜的，扔着昂贵得令人发指的座驾在路边，坐在大排档里喝最廉价的啤酒，吃卫生绝对不达标的烧烤。这种大俗大雅的事，估计也只有宋成斌这种贵公子中的异类才做得出来。
　　梁朔是舍命陪君子，但是素来有洁癖的他，对于自己坐着的这张油光满面的凳子，实在没什么好感。要不是看在宋成斌又一次被他那个小明星女朋友甩了的份上，他早走人了。
　　因此，当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简直如蒙大赦，立刻站起来，走开几步接通了电话。

　　然而，电话一接通，他的脸色就倏地沉了下去。
　　简短地应了几声，他挂断电话，快步走回来，拎起西服外套，对借酒消愁愁更愁的宋成斌说道：“起来，走了。”
　　宋成斌虽然没醉，却已经有点懵了，他傻愣愣地抬起头，茫然极了，“……哈？”
　　梁朔皱起眉，“我说，走了。”
　　宋成斌这回听清楚了，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含糊道：“不走不走，继续喝、继续喝，我还没醉！”
　　梁朔耐心告罄，眼神一沉，弯腰一把将宋成斌架起来，拖着就往自己的车走去。
　　宋成斌哇哇大叫起来，却丝毫得不到回应。
　　打开车门，梁朔直接将人往车里一扔，然后自己快速地上车。眨眼之间，黑色车身已然化作一道暗沉的流光，汇入了庞大的车流之中。

　　######

　　“你好，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叫冯岚亭的病人送过来急救？”
　　本来昏昏欲睡的值班小护士猛地惊醒。一抬眼，就看见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孔。小护士唰地就红了脸，连东南西北都不记得了，哪还知道什么冯岚亭，“啊……啊……”
　　梁朔面色微沉，“请问刚刚是不是有一个人出了车祸送过来急救？”
　　小护士这才反应过来，“啊！哦！是是是！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是病人的老师。”
　　小护士有些吃惊地看着梁朔，搞不懂他一个老师出现做什么。

　　这时，从走廊里面走出个交警，看见梁朔，微微一愣，就迎了过来，“请问你是冯岚亭的家属吗？”
　　梁朔摇摇头，“我是他老师。”
　　“老师？”交警也有些意外，向梁朔身后张望几眼，没看见别的人，只好问道，“那你认识冯岚亭的家属吗？”
　　“我是他大学老师，不认识他家人。”
　　“那你来做什么？”
　　“刚刚是你们给我打电话，说冯岚亭出车祸了，叫我来医院的。”
　　交警一拍脑门，傻眼了。他不好意思地拿出个手机递过来，梁朔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冯岚亭的手机。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们弄错了。”交警无奈地解释道，“这个学生的手机里就存了三个电话号码，另外两个都是空号，就只有你的能打通，所以我们才把你当成家属叫了过来。”
　　梁朔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只见通讯录上只有三个孤单的号码，头两个都没有备注名字，只有一串光秃秃的数字，第三个倒是备注了两个字，“梁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收进自己口袋里，对交警说：“他家人现在估计不方便赶过来，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交警见他气质正派，倒也没怀疑，只是查了他的身份证，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情况是这样的。司机说他当时正在茴香路上行驶，冯岚亭突然从路边的一家酒吧里冲了出来。他出现得太突然，跑得又很快，司机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才撞上了。现在司机还在录口供，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冯岚亭出来再说。”
　　梁朔望向还亮着红灯的急救室，微微蹙起了眉。
　　茴香路，正是1709所在的路段。他想起上次在1709里遇见冯岚亭的事，心底微沉了几分。

　　送走了交警后，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就径直问道：“二哥，今天晚上你店里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笑道：“消息挺快啊，谁告诉你的？”
　　如果冯兰亭在这里，一定会震惊地发现，梁朔口中的“二哥”，居然就是1709的白老板。
　　“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袁轲在我这儿看上个孩子，手脚不太规矩，结果反被人家打晕了，最后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白老板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梁朔却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
　　袁轲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落到袁轲手里，对于冯岚亭来说，绝对是个噩梦。
　　而且……
　　“二哥，这事你知不知道？”
　　白老板愣了愣，“你这么认真干什么？难道你认识那孩子？”
　　“……他是我学生。”
　　“我说呢。”白老板笑了笑，“原来是你学生，怪不得你紧张。”
　　“二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梁朔丝毫不放松。
　　白老板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凉了许多，也没了那种浑不在意的调子，“怎么？你要为了个学生跟我发火？”
　　“你只说你知不知道。”
　　“你……”即使凉薄如白老板，也忍不住有些动气。
　　过了片刻，他才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是别的人私下里找的袁轲，看样子是私怨。”
　　梁朔却仍不放过他，“那他在你店门口被撞了，你也无动于衷吗？”
　　这下，白老板彻底火了，“好你个梁朔！又不是我撞了人，你跟我扯什么筋？！他自己跑出去，又不是我把他推到车轮子底下，难道还要我负责不成？！如果每个从我这儿走出去的人我都要负责，那我也不用开店了！改行当警察算了！”
　　说完，也不等梁朔多说，就“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忙音，梁朔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的确有点过了。
　　怎么莫名其妙地就焦躁起来……
　　他叹口气，收敛了思绪，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急救室里的人来。
　　也不知道冯岚亭伤得到底重不重，那么有天赋的学生，如果因为车祸而不能继续弹琴，该是多大的损失……

　　手下意识地拂过衣角，却感受到了重量，梁朔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冯岚亭的手机收起来了。
　　这一来，他又不禁响起交警之前说的话——
　　这个学生的手机里就存了三个电话号码，另外两个都是空号，就只有你的能打通……

　　迟疑一瞬，他还是打开了冯岚亭的手机，随便翻了翻，果然——
　　所有记录都是空的，除了拨出记录。而几乎所有的拨出记录，都是他的号码，另外那两个号码，只在近两个月前打过几次，就再没打过了
　　而这两个多月的记录里，一共拨出的，也就只有七八个电话。

　　要多孤独的人，才会在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能拨通的电话？
　　要多孤独的人，才会在两个月里只打出去过七八个电话？
　　又是要多孤独的人，才会在车祸之后连个家人都找不到？

　　梁朔突然想起冯岚亭以前骄傲恣肆、无法无天的模样，和最近安静礼貌、规规矩矩的样子。然而不管是哪一个冯岚亭，都仿佛让他在这一瞬间更明白了一些。

　　######

　　在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急救和近三个小时的昏迷后，冯兰亭终于从麻木中苏醒了过来。

　　麻药大概还没退完，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好久，才慢慢回想起来——
　　她应该是从那个男人手里逃出来了……然后，似乎又出车祸了……
　　冯兰亭抽抽嘴角，想为这个“又”字苦笑一声，却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移魂就是因为出了车祸，是不是这次正好变回去了？！
　　一念及此，她立刻激动起来，再顾不得其它，挣扎着就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

　　然而她刚一动作，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冯兰亭有些僵硬地侧头望去，愣住了。
　　来人一抬头，正对上她乌黑的眼睛，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醒了。”
　　冯兰亭动了动发麻的嘴唇，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梁老师？”
　　不过三个字，却痛得她喉咙一片灼烧，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凉气。
　　梁朔走过来，把她按回床上，然后将床头调高，递了杯温水过来，“你嗓子有点儿伤，先别说话。”
　　冯兰亭缓慢地伸出手去接杯子，谁知手上没力，差点一杯水直接浇在了胸口。
　　梁朔眼疾手快替她拿好，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就这样喝吧。”
　　被这么一个大男人伺候着喝水，冯兰亭实在淡定不了，她有些尴尬地望着面前的杯子，苦于无法说话，只好用沉默表示反对。
　　梁朔看出了她的尴尬，轻轻一笑，“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快喝吧。”
　　无奈之下，冯兰亭只好硬着头皮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感觉到喉咙稍稍舒服了点，她才哑声问道：“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你出车祸了，警察联系不到你家人，就让我过来了。”
　　冯兰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没有家人的人了。
　　她心底微黯，却还是打起精神朝梁朔笑了笑，“谢谢你，麻烦你了。”

　　梁朔看她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兰亭垂下眼睛，轻轻咬住嘴唇，沉默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梁朔望着少年漆黑的发顶，微微沉下了眼。

　　他想起这人刚从急救室里推出来时，惨白而毫无生气的脸，还有医生的那些话——
　　“病人车祸受伤并不严重，只是受到了较大撞击，四肢有一定的擦伤，左上臂有一道较深的划伤，造成了较多失血。醒来后人可能会有一些眩晕，但是问题不大。”
　　“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血液里发现了含有巴比妥类和达米阿那提取物的药物残留，虽然因为车祸受伤，大部分药物已经随着失血排出体外，但是根据残留量来看，我们初步可以判定，病人曾经遭受过迷.奸。”
　　“但是病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性侵犯痕迹，所以应该是迷.奸未遂。”
　　“另外，病人的面部曾受到过类似掌掴的外伤，估计还曾遭受暴力击打。”

　　梁朔皱起眉，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可能是因为冯岚亭的确长得很漂亮，即使是以他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少年也俊秀得过分了，就像是一尊毓秀的玉雕，足以被放到博物馆的丝绒垫子上去珍藏。尤其是他近些日子以来，没有以前那么招摇，反而变得内敛安静，仿佛被琢磨得更通透温润，倒是不再那么令人敬而远之，反倒愈发让人觉得欣赏、怜惜。
　　……欣赏……怜惜……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梁朔骤然一惊。

　　“梁老师？梁老师？”冯兰亭轻声喊了两次，却发现梁朔似乎在……走神？
　　好在对方很快反应了过来，对自己微微挑起了眉。
　　按捺下心中“刚刚梁朔是发呆了吧是发呆了吧是发呆了吧”的想法，冯兰亭问道：“梁老师，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想出院？”
　　冯兰亭点点头。
　　“过两天吧，医生说你手臂上的伤口比较深，要等拆线后再出院。”
　　冯兰亭失望不已。
　　她在酒吧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别的不说，孙嘉俊肯定会担心。而且，按照之前跟老板约定的，她闹出了事情，就得乖乖走人，现在，说不定她已经被老板辞退了。再想想自己这段时间里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真要住院，说不定两三天就花出去了，银行卡又没来得及去补办……
　　想到这一大堆麻烦事，冯兰亭就觉得心里慌得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突然，她感到头上一热，抬眼就看见梁朔正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男人唇边笑意温和，眼神深邃而平静，那只手上似乎正传来一种温热的力量，不易察觉地熨帖了人的心灵。
　　“别多想了，休息吧。”
　　冯兰亭看着他包容的眼神，突然间就感到了淡淡的宁静，仿佛心里所有的烦躁都被瞬间抚平。

　　她乖乖躺下去，任由梁朔将病床重新调低。
　　眼神无意识地掠过对面墙上挂着的钟，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好像还是凌晨四点多钟。
　　视线落回到梁朔的脸上，果然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
　　突然之间，冯兰亭只觉得心底颤了一下，有某种酸涩的感觉浅浅地泛了上来。

　　梁朔抬起眼，却看见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本就秀雅至极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竟生生显出一股魅意来。
　　他心底一跳，人已不自主地避开了对方的注视，“怎么了？不舒服？”
　　冯兰亭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顿了顿，才嗡嗡地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