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月光白（嘉木）

4、四 天狐

　　仙药就是仙药，第二天早晨我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被雷火烧掉树叶的枝桠都是光秃秃的，挺难看的。好在很快也就长出了新叶，没过几天就看不出来了。
　　那雷公还没有再回来过。但小白一直没有离开。小白年龄虽然不大，见识却很多，告诉了我许多我从不了解的事情。小白就是那只白狐精，这名字是我取的。小白有点气恼，她觉得这个名字真得是很白。但我总是这么叫，她只好应着。作为报复，她也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大青。我倒是很欢喜，“大青”、“大青”，很好听啊，从此我就有自己的名字了。
　　小白今年只有三百岁，那天八月十五，就是她三百岁的生日，这个生日过得可真不太平。小白可不是普通的狐狸精，它是只天狐，出生在天狐界，青丘之国。据说青丘之国是天常蓝、地常绿、风常清、花常开的地方，那里是天狐的乐园，天狐是一切的主人。不过这些关于青丘之国的事，小白也都是听说来的，因为她出生之后没过几天，就被母亲带出了青丘之国，流落在人间界。从她记事起，母亲就带着她游历四方，她们走过了人间界的许多地方，在她们的旅途中母亲偶尔也会提起故乡的风物。小白有时也不由对母亲所描述的乐园心生向往，然而在母亲的庇护下，人间界也一样是小白的乐土。但是，十年前，在那个小白永远难忘的日子，小白的母亲没有渡过她的千年之劫。小白不能明白母亲为什么丢下自己，她整日伤心地守在母亲的墓前，不知不觉十年就过去了。一个月前，母亲留给小白的寄影珠发出警示：她的第一次天劫即将来临，必须即刻前往兰若寺避劫。
　　寄影珠是天狐间用于传信的灵器，经过灵力的激发，可以将使用者的某时刻的言语和影像封存下来，一直到当初设定的条件符合才会开启释放——类似人间界的书信，却比书信要方便的多了，但寄影珠所能封存内容的清晰程度和时间的长短则由使用的天狐自身的灵力所决定，灵力深厚的九尾天狐们甚至可以用寄影珠做成长篇的影像资料，传承家族的历史、法术和各种技艺。当然也有个说法是说寄影珠最初的炼制其实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它的边际功能太过实用和方便，反而使它原来的用途边缘化了。追求完美的天狐们当然也不会仅仅满足于寄影珠实用的功能，根据用途和使用者性格的不同，各种个性化色彩外形功能的寄影珠蔚为大观争奇斗艳，天狐们既可根据喜好采买又可按照要求量身订制，甚至有的成为不同家族和名狐的专属标志。在天狐界中，寄影珠实是天狐们居家旅行修炼交际必备之日常生活用品。
　　多么有趣的存在呀！在我的要求下，小白取出寄影珠给我观看，这颗寄影珠只樱桃大小却仿佛有淡淡银光从内至外流转不息，据说这正是小白母亲家族的专属品，也是小白母亲从青丘之国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了，在千年大劫前她郑重地把这颗寄影珠系在小白的颈中，嘱咐小白不可随意取下。我正惊叹于它的华美时，却突然发现小白的美丽狭长的眼缝里也似有珠光盈盈。我心下大悔，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小白，只能借着风力努力将叶片在她的背脊上轻轻抚动。
　　小白却只是仰首，又接着讲述她的经历。
　　一个月前的某日，小白颈下的寄影珠光华忽然大盛，跟着自行从佩带上脱出，飘浮在小白的面前。小白看到母亲的身影从寄影珠上袅袅升起，万分激动地扑过去，却只是一团虚空，只能含泪听完母亲的叮瞩，看着母亲的面容渐渐变淡消散在风中。她没有再哭闹，她哭过也闹过，已经知道那都是没有用的了，母亲不会再回来了。只是她依然不舍离去，又留连了半月才启程，结果没赶到兰若寺就遭遇到雷公。小白拼命躲闪奔跑，已经疲累不堪，好不容易看见兰若寺，就什么也不顾，飞身扑了进来，结果撞在我身上，反而阴差阳错地避过了此劫。

　　“可是，就连累你了。”小白不好意思地说道，用前爪小心翼翼地轻触紧紧捆绑着我的红绳。那天天亮之后，才看清楚这条绳子是非常鲜艳的纯红色，我觉得我这么高大英俊的一棵碧树，那是纯正不欺的玉树临风啊！身上密密缠着这么一截鲜红的绳带，太过冶艳，十分影响我的形象。如今我既然已经没事了，当然就可以取下来了。但小白说，人类有句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一定得多绑几天才保险。

　　“为什么要指定来兰若寺避劫呢？”我奇道，难道小白母亲神机妙算，知道有我这么个倒霉树精在这里？
　　“哦，是这样，”小白解释道，“在很久以前，我们游历经过此地时，母亲曾帮过当时的兰若寺方丈一个大忙，那个和尚承诺，不管他是否还在生，凭他的信物，我们可以至兰若寺内避劫一次。”
　　“母亲曾经很详细地告诉我关于天劫的事情，她说我们天狐永生不老，灵力又高超，在这世上本来逍遥，只有天劫是我们唯一的命障。母亲为我安排了一切，怕我万一或有忽略，还早早用寄影珠设置了警示，可我，我竟然不知道母亲的千年之劫就要到来。”
　　“可是，母亲为什么不肯到兰若寺来避劫呢？”小白低下了头，呜呜低吟。
　　“也许，你母亲是要把这避劫的机会让给你吧？”我也叹息。
　　小白哀哀地道：“你不明白，我母亲是九尾天狐，灵力之高，妖界几乎没有敌手。如果不是千年之劫，雷部诸神齐出，那寻常雷公所执行的小劫，根本奈何不了她。她完全可以利用兰若寺之诺避过千年之劫，然后再设法帮我渡过此劫即可。”
　　小白母亲的想法如今已我们无法确知，而天意更是难测，小白母亲算无余策，却没料到数百年的古刹兰若寺，也会荒废如斯了吧？
　　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安慰平复她的悲伤，只好转移话题：“小白，你也是天狐，为什么没有九只尾巴呢？而且你说天狐灵力高超，为什么你都三百岁了，还没修成人形呢？”
　　小白从她狭长向上曼妙伸展的眼角哀怨地瞥了我这真正的小白一眼：“你以为天狐都是天生有九尾的么？那是要修炼的！只好天赋最好的天狐才有可能修成九尾，普通的也就是有个四五尾就不错了，能有六尾以上就是高手了。像我母亲那样在千岁之前就修成九尾的，那是极少有的。而像我这样年幼的天狐，只有一条尾巴是很正常的！不过，”小白摇了摇她那雪白华丽的长尾，扭捏了一下，“大青，其实，本来我已经可以幻化人形了的。可是母亲去世之后，我灵智涣散，又荒于修炼，修为反而倒退了很多。”
　　我也扭捏了一下，还是问道：“小白，其实，我想知道……修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白忘记了自己的哀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啊？如果你连修炼都不知道的话，怎么会有今天的灵力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做过呀！莫明其妙的就变成树精了！莫明其妙的就被天雷劈啊！”现在轮到我表现哀怨了，“你现在知道这兰若寺已经荒废了，已不能再庇护我们。我想如果我再这么傻乎乎地站在这儿不能动，不要说三百年之后的天劫，可能不知道哪一天，那个雷公一不小心就又把我给劈掉了，谁又敢保证他身上天天带着仙药呢？”
　　小白被我说得眼圈都红了，同情看着我：“修炼又不难的，我来教你吧，从今天起，让我们一起来修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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