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月光白（嘉木）

2、二 天劫

　　某一天，春日正好。满山的花儿开遍，桃花红，李花白，鸟儿飞在天空。远处的西湖游人如织，春波儿荡漾。
　　我正在心里琢磨着赋一首能表达我愉快心情的诗句。除了春日如此美好，我心情的愉快也源于，每年这个时候，我那些可爱的客人也就快要来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在我沉吟着诗句，比较着是用“春风醉”更贴切还是“南风薰”更优美的时候，却未曾留意一朵镶着金边的乌云突然出现在西方天际，并迅速地飞向了山峰的顶空。当乌云的阴影遮上了兰若寺，我才如醉如薰地向天上看去。这时乌云突然裂开，一道在这白日也让人觉得极其眩目的闪电刹那间已划过天空，直向我迎面扑来。
　　电光凛冽，我不由闭上了眼睛。一声轰隆地巨响，巨大的振荡过来，我睁开眼，四周尘土飞扬，在我身边一丈多远的地面上平空出现了一个有六尺阔、三尺深的大坑。那里本来有着一张画着棋坪的石桌和几只石凳，现在已不见踪影。这雷霆一击竟如此犀利！我看着地上的大坑，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发现那坑边还站着一个人——或者不是人，他只有三尺来高，背上像鸟儿一样生着一双翅膀，手和脚长也得像鸟儿的钩爪，但又和人一样有四肢；他面孔长得像猴子，却又生了个鸟儿的尖嘴，脸色通红，额头上生着三只眼睛；他穿着金甲皮裙，腰里挂着几个小鼓，右手拿着槌，左手拿着一把七寸长的棱锥，寒光闪闪。
　　那鸟人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大坑，用爪子挠挠脑后，懊恼道：“打歪了！”
　　我吃了一惊，问道：“难道你要打的是我？你是谁？为什么要用雷电击我？”
　　鸟人似很稀奇地看着我：“你不认识我？我是雷公啊？居然有不认识雷公的妖精？”
　　雷公我倒听说过的。以前兰若寺香火旺的时候，有时会听香客间提到某某人作孽要被雷公劈，或某某人作恶这么多为什么雷公不劈死他之类的话，所以我知道雷公是天上的神仙，是专门惩治坏人的。我非常惊讶，难过地向雷公问道：“我难道是坏人么？我做了什么恶事不成？”
　　雷公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翻看了一会儿，向我解释道：“你倒没做过什么恶孽。是你们妖精三百年一次的天劫到了。今天你刚好是六百岁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又道：“你知道也没用，你还不能脱离木体，记得日子也是躲不掉的。”
　　说着话他好像有些不舒服，脸突然通红起来，又咳了一声，才道：“不过你运气好，神锥的瞄准器没调好，这次没打到你。三百年之劫是小劫，我只能击锥一次。你又有三百年逍遥日子好过了。”
　　我奇道：“妖精我听说过，原来我就是妖精呀？为什么妖精每三百年就要挨一次雷击？我如果已经六百岁了，那为什么我三百岁时并没有经过什么天劫？而三百年一次的如果是小劫？那是不是还有什么大劫？小劫都这样厉害了，大劫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这一连串问题估计是比较白痴，雷公面对着我这么个对自己的境况一无所知的妖精，表情非常无辜地又抓了抓脑后，似乎非常苦恼。但刚刚才被天雷吓坏的我，真得很想知道这些事情，虽然也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还是很热切地望着他，期待他的回答。好在雷公也许被我的真诚打动，虽然一脸很困扰的样子，还是十分耐心地对我进行了扫盲教育：“天地间有灵识的生灵，粗略地说有神仙、人和妖精之分，这里是人界，以人类为根本，所以最常见的就是人类了，这个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吧？”
　　嗯，是的，那些和尚，香客和仕子们都是人类了，我一边暗想，一边对雷公点了点头。
　　“而我是仙，你就是妖精了——呃，妖和精也是有区别的，精是比较初级的形态，要经过修炼能幻化成人形才是妖。你现在只是只树精了，啧啧，六百年还没修炼成妖体，你也算挺少见的呀！你多少也勤奋点么，修成树妖便能脱离木体，就可以到处走走了，六百年都呆在一个地方，你还真不闷啊！”
　　我虽然对他所说的修炼云云有些不明所以，却听明白了被指懒惰的话，感觉十分羞赧，不好意思地垂低了枝条。
　　“咳，妖精都是三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的。至于为什么，这个，这个嘛……这事太复杂了，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懂。总之，这就是天庭的规定，你记住就好了。你上次三百年的小劫和五百年的大劫么？”他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道：“是因为你一直身在兰若寺，兰若寺是佛庭的地盘，天庭不便随便介入，所以上两次你都被豁免了。现在兰若寺已经废弃，所以你重新被纳入天庭管理。”
　　我看看身边这兰若寺，果然荒草连庭，才想到：“是啊，好像老和尚圆寂之后，小和尚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雷公接着说道：“小劫的情形这次你已经看到了，就是由我们雷部外勤执事仙执行的，只能发动一次天雷，中不中都算你过……”说到这里雷公突然向侧扭了一下头，猴脸上又疑似有红云飘过，嘴里低低地不知嘟囔句什么才又接着道：“至于大劫，则是由雷部主神出动，他们用的可都是最新最高端的装备，打中目标当然是小意思了，所以那是一定要硬生生挨过去的，而且每五百年便要增加一击。每逢大劫，能挨过去的妖精可不多。啧啧，以你的修为，挨过更加不可能，可你居然就这样被豁免掉了，所以说你这懒家伙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我若有所悟，对猴子脸鸟人再次有关我懒惰的指责顾不上表达羞愧，追问道：“也就是说，不管大劫小劫，只要能及时躲进佛寺里就可以躲过，是吗？”
　　“这，这，这，理，理论上，是，是不错的。”雷公脸又红了，还结巴起来。这个雷公真爱脸红。
　　“可，可是，你，你当佛寺是会随便收留妖精的不成。佛门对妖精成见最深，很多和尚眼里根本容不得妖精存在，随便跑进佛寺，说不定天劫还没到，就被和尚收掉了。”雷公突然想通了道理，说话便顺畅了。
　　我问道：“那我天天与和尚们在一起，怎么没被收掉？”
　　雷公抓狂道：“都说你运气好了！我很忙的！我要走了！”他一顿足，双翅一展已飞过我头顶。
　　我急忙抬头，大声喊道：“最后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变成树妖呢？”
　　只听得云间轰隆隆地回响：“我怎么知道啊！！！你自己要勤于修炼啊！！！下次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修炼？什么是修炼？三百年不过一晃间，如果他再来之前，我还不能躲进别的佛寺，那可怎么办？

　　我看看地上那个大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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