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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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之后，藤堂平助一骨碌从被褥上翻坐起来。
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虽然一整个白天都在沉睡中忍受着拒绝反应那高烧般的煎熬，不过一旦天空被黑暗所支配，他的身体里就不可思议地涌出了力量。
曾经常被新八和左之助嘲笑起床气恶劣的平助，此时正精神满满地观察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
罗刹的手足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让他瞬间产生了自己成为罗刹只是一场梦的错觉。
“哦，藤堂君……你醒了？”
隔扇被拉开，山南敬助的声音让平助回过神来。
“……身体状况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啦，伤都已经痊愈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两次被天雾干掉是很丢人的事，平助挠着脸显出了惭愧的神情。
“是吗……”
平助喝下变若水之后，山南几乎一直守在他身边。
虽然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记录数据，但对平助感到担心也是事实。
在昏睡的期间，因变若水而产生的拒绝反应煎熬着他的神经，然而现在在他脸上却寻不到一丝痛苦的踪影。
藤堂平助对于自身痛楚的迟钝每每都让山南吃惊不已，但他也觉得这正是平助的优点之一。
在他人眼中，这份钝感一定会被解读成“温柔”和“宽容”吧。
不过，这并不表示平助不会受到伤害。痛苦的存在无可抹消。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冒虚汗，还因为难以抑制的冲动大喊大叫，都已经不记得了吗？”
“哎？真的？”平助的脸色更加窘迫了，“不太记得了啊……说实话连昨天晚上的事都没有完全想起来。”
“嗯……”
山南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沉吟。
“藤堂君。”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是你在下意识地逃避自己已经成为罗刹的事实，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个人一定会冷静地告诉平助什么才是现实。
仿佛受到震动一般，平助缩起了肩膀。虽然看似有些委屈地嘟着嘴，但实际上内心也正在迷惑也说不定。
“罗刹之道可是十分凶险的，我希望你能做好觉悟。”
“……啊，我懂。”
做出这个选择之前并没有充分的时间让他去犹豫和斟酌，即使在做出选择之后的现在他也不会否认自己的不安。
新选组的第一个罗刹就是由他斩杀的。
也曾为了追捕罗刹整夜整夜地在京都的街道奔走。
之后……还有龙之介……
想到这里，平助感到胸口一阵说不出的闷痛。
“最后，我还是选择喝下了变若水。”
这句话并不像是说给山南听的，而更似对已不在人世的井吹龙之介的汇报。
龙之介的心情，现在的他终于能够明白了。
“是啊，我们都喝下了变若水。”
山南淡淡地附和道。
这是当初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今后也将作为罗刹活下去。”
温和的声音包含着冷酷的内容，重重拍打着少年的耳膜。
一时间，平助为这毫无光亮的未来所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惯性的沉默延续了一会儿后，山南敬助再度开口道：
“话说回来，刚才在道场门口遇到了雪村君。”
【道晨指的是不动堂村屯所专门为罗刹们建的道场。
“哎？”
平助一下子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等他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禁焦急万分。
“……等，那不是很危险吗！万一被罗刹袭击……”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托风间的福，这里的罗刹也没剩下几个了，”他的话音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应该不用担心。”
“千鹤还真是好奇啊……”
尽管如此，平助还是忍不住嘟嘟哝哝。
“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哦呀，难道不是来看你的吗？”
山南理所当然般地说。
蓦然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奋不顾身。
藤堂平助很清楚自己对雪村千鹤的感情。
他喜欢千鹤。
正因为喜欢千鹤，才更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总有一天，千鹤会回复女儿身，嫁一个爱她的男人，成为贤妻良母，过上普通的日常吧。
那时候的他，又葬在哪个战场的黄土之下呢？
他曾经认为自己将作为武士死去，而现在他也必然会作为罗刹结束自己的生命。
踏上这条道路的那一刻，就已经对这个结果有了觉悟。
他不敢，也不曾想过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星空下有些为难地绞着双手，犹犹豫豫向道场里张望的少女，果然还是好可爱。
见到她身影的瞬间，平助自然地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
以后该如何与千鹤相处呢？
千鹤会怎样看待已经成为罗刹的他呢？
战战兢兢地想着，平助发出了笨拙的招呼。
“哟……你好啊。”
“啊，平助君！”
吓了一跳般的少女慌张地跑向他身边，然后有礼貌地低下了头。
“真是抱歉，把你叫出来。”
“……没所谓啦。”
与其说是被叫出来，不如说是被山南调侃了才对。
“呐，你怎么来了？”
虽然之前已经和山南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说的话。
“嗯……那个……在想着平助君的伤怎么样了……”
千鹤吞吞吐吐地说着。
说不定连她也一样，在试探着寻找两个人之间新的距离与位置吧。
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沮丧，平助若无其事地拍着胸口。
“啊，已经全好了。”
“是，是吗……”
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似的，少女半张着嘴。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紧紧咬着下唇，像是在积蓄什么决心。
“见到平助君，不知怎么的就安心下来了，所以……”千鹤鼓足勇气说道，“我可以在你身边待一会儿吗？”
“哎？”
她的话太过突然，平助一时间愣住了。
这个女孩在他身上寻求什么吗？
“那个……”顿了一下，她又急切地补充道，“不、不止是一会儿哦，只要不给平助君添麻烦，我都可以待在你身边吧？”
“…………”
不对。
在寻求什么的是自己才对。
感到安心的人是自己才对。
明明已经决定好把这份心情埋藏在心底的。
但即使他不开口，他不去问，千鹤依旧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个女孩居然能看透他的内心。
真厉害啊。平助只是暗暗赞叹。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眼前原本黑漆漆一片的未来已经被照亮了一大半。
“嘿嘿……哈哈哈哈……”
“咦？！我，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千鹤被他的大笑所惊吓，慌乱着不知所措起来。
“不是不是……我只是太高兴罢了。”
因为她，自己才能露出笑容。
为了她，自己会一直露出笑容。
“你真厉害啊千鹤，谢啦。”
“没、没有啦……我才是一直被平助君鼓励。”
千鹤红着脸猛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表情。
“那么，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吧？——我不会添麻烦的！”
“嗯，当然啦！那样能打起精神来的人一定会是我，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你麻烦哦。”
平助向她绽放出与往昔别无二致的笑颜，正如千鹤对他的心意也一如往昔。
不管两人的未来会怎样，不管接下来的道路会有多少苦痛等待着他，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有了价值。
在身为人的最后的瞬间，他选择了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事物。
这个选择一定不会让他后悔与迷惘。
——他所喜欢的人是雪村千鹤，真是太好了。
庆应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藤堂平助掐断了自己在历史上的生命轨迹，作为一个罗刹退居幕末舞台的背面。
曾经，他在人性的善良与武士的觉悟间摇摆不定；
曾经，他为跟从尊王派或追随佐幕派烦恼不已；
但是现在，这些都已无法再动摇他的内心。
因为从今以后，他挥剑的理由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FIN•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