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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翩然出旧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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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宫人们之间开始流传一个八卦:一位宫女近来颇为得宠,被册封为答应。这消息是氤氲传来给我的,而且说,这位答应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好奇一问,才知道,居然是弯弯。吓了一跳,弯弯,我还以为她是十三阿哥的人了,怎么会变成皇帝的答应?故事传来传去不成个样子,有的说,她伺机迷惑皇上;有人说她清脆直爽吸引了皇上。究竟当时如何没有人知道。弯弯,那个俊俏爽朗的女孩,怎么也进了这个是非圈里。眼下的良妃是怎样的光景,难道看不出来吗?从我来到这里,还没见皇帝来过,也未见有召见,这还是妃子呢。想到这里也只轻轻一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弯弯既然走到这一步,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也许她早就想好了,也许根本容不得她想。
氤氲有些闷闷的对我说:“十三阿哥的婢女,反而做了皇上的妃子。十三阿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安慰氤氲说:“别担心,流言终究会过去的。何况,宫里的最不缺的就是宫女了,再给十三阿哥补上一个就完了。”
“不是的,玉儿姐,你是不记得了的。弯弯是十三阿哥的额娘跟前的人,敏主子过身前把弯弯交给十三阿哥的。敏主子刚过世两年。弯弯就跟了皇上,十三阿哥心里一定很难过。”氤氲的表情有些悲伤。
我看了看氤氲,笃定的问:“氤氲,你是不是喜欢十三阿哥了?”
“啊,玉儿姐,没、没有。”
“在我面前不用怕的,也不用不好意思。氤氲,你真的喜欢上十三阿哥了?”
“玉儿姐,玉儿姐一直照顾着我,我也不瞒着姐姐了。我…我喜欢……”氤氲娇羞的垂下头不敢看我。“那年我刚进宫,学规矩的时候被姑姑杖责,要拖出宫去,是他在一旁出言相帮。从那时起,我心里,我心里就……一直挂念他。”
我轻叹一声:“氤氲你可知道,我们只是宫女。我虽不知道跟阿哥成亲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之流。你……”
“氤氲知道。”氤氲抬头打断我的话,“氤氲知道,氤氲只想能近身侍奉十三阿哥,为他打点好日常生活,做一个好的下人就够了。其他的氤氲不想,不敢想。”
话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既然你告诉了我,我们一起想个法子,帮你达成愿望。”
“玉儿姐,谢谢你。你肯听我说这些就足够了。”氤氲笑了笑,靠在我肩上。“氤氲身在咸福宫,除非熬到出宫,也未必能见到十三阿哥,这只是氤氲的梦。”我摸了摸她的长辫,不再言语。
想办法,想办法。怎么把氤氲调到十三阿哥身边去。这几日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就是这个念头。
宫里宫女的调动怕是没有那么轻易。十三阿哥还住在阿哥所,如果是良妃送人过去,应该可以吧?还是八阿哥送过去呢?良妃与十三阿哥并不亲厚,她送宫女过去不合情理。求八阿哥要了氤氲然后再送,可他凭什么帮我们?唯一能靠的也就是我们自己,可我们人微言轻没人会理会。左思右想仍不得其法,好在并不急于一时,最要紧的是瞅准机会。此事且在心里记下。
八阿哥日日来跟良妃请安,也只略坐坐就走。每次都是叫我奉茶,命我送他出门。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只能遵命行事,面上却有些不耐。所幸八阿哥并未对此有所微言,有时也看我一眼,微笑。
六月初,天气渐热,这日,八阿哥向良妃来请安。我和墨竹去茶房冲茶,回来时听到八阿哥说康熙皇帝巡行塞外,八阿哥也要同去。大约过了暑热之后方回。奉上茶点后,复听到良妃说:“随你皇父出巡是你的福气,我这里你不必担心。”八阿哥应声答应,碰起茶来轻吹,轻啄两口,放下茶杯说道:“还是额娘这里的茶好。府里就没有额娘这儿的人灵巧。有他们侍侯额娘,儿子也放心些。”
良妃听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八阿哥说:“你要出门多日,身边也要有个可心侍奉的人,这玉儿跟了我几年,伶俐也是有的,既是府里没有可心的。玉儿。”“奴婢在。”我侧转过身来应答。良妃复又说道:“你便随八阿哥去,务必好生服侍。”我连忙福身,念头一转:“是,玉儿遵命,主子,玉儿得主子和八阿哥器重,必当尽力服侍,却只玉儿一人倘若有些许照料不周竟是万死,所以玉儿想讨主子示下,是否派氤氲与玉儿同去?”说完福身不起,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我这么跟良妃提条件,怕是早就不合规矩了。只是若不这样,如何带得氤氲出得宫门进得了十三阿哥得身边。想来塞外不会有宫内规矩严格了吧。
良久,我始终觉察到三股视线观察着我。我也豁出去了,横竖再罚一次,还不至死吧。良妃轻声道:“既然是去侍侯你的,你看着吧,若看的上便一同带去。多一个人服侍也好。”说完啜了口清茶,不再出声。
“额娘的人自然是好的,儿子领命。”八阿哥应了下来,我依旧低着身子,却松了口气。只听良妃说:“如此,明日你便带了她们两个去吧。”看见我还俯着,命我起身。站在良妃旁边,我欣喜得抬头看墨竹,正要跟她眨眼,却看见她嫉妒的眼神一闪而过,面无表情。我的一脸欣喜僵在那里,转回视线,却撞上八阿哥的眼,满含着嘲讽的味道。心里突然有些涩涩的,垂下头静立。
今日还是派我送八阿哥出门。他放慢脚步边走边说:“看不出你倒是会有福同享,却不知她是否会跟你有难同当。”
我定定神,觉得憋屈,随便回答:“奴婢没想过同福同难的事情,只是玉儿确实手脚笨拙怕服侍的不好,才斗胆请求。”
他在宫门口转身,弯腰对上我的脸,声色玩味的说:“别让我发现你另有所图。”起身说道:“明日随我入府,后日出行。”说完带着小太监扬长而去。我在宫门外怔怔的站了半天,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氤氲的事情他该不会知道的,还是我误会了什么?
我回来后,氤氲已听了良妃的旨意,氤氲掩饰不住的欣喜,看的我也高兴。八阿哥那些话我暂时也不想去琢磨。无音单叫我俩出来,声音平平地嘱咐我们:“随八阿哥出行切莫丢了我们咸福宫的脸,行事不可错一步。在塞外虽然行仪从简,你们也要小心。若出了岔子”说到这里,声音提了许多:“若出了岔子,就不用再回来了。”我和氤氲忙诺诺称是,她满意的点点头:“八阿哥每日的日常起居,衣衫鞋袜都要一一打点妥当,行猎有行猎的行头,见驾有见驾的礼服,还有常服、便服,不可混淆……”拉拉杂杂说了许多,这个该如何,那个该怎样。我和氤氲牢牢记住。说完,无音叫来墨竹告诉我们八阿哥的茶点安排。墨竹自八阿哥走后对我和氤氲便没有好脸色,无音叫她过来教导我们,她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平板的说完了该注意什么就回去服侍良妃了。
我不解的看着氤氲,氤氲偷偷跟我说,墨竹喜欢八阿哥,一直以来八阿哥的事都是墨竹留心的。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知道八阿哥的习惯,而这次却是我去侍奉,还叫上了氤氲,她自然心有怨气。有心解释,却无法不知怎么开口,徘徊了许久还是放弃。今日要早睡。
翌日清晨,无音领着我和氤氲进来给良妃磕了头。良妃温和的嘱咐了两句,颇有深意的看着我说:“玉儿,你和氤氲同胤禩一起出行,也是你的造化。好生服侍。氤氲,你一切听从玉儿的吩咐。去吧。”我和氤氲磕头领命。无音把我们送至咸福宫门口,便有了小太监在那儿候着了。看见我们出来,忙跑过来,无音说道:“公公费心了,玉儿和氤氲就有劳公公带去八贝勒府了。”说着往小太监手里塞了些什么。那太监把东西往袖口里一揣,笑着回答:“姑姑放心。两位姑娘,这就走吧。”说完便来叫我们俩走。
“且等等,玉儿你来。”无音叫住了我,拉到一边:“玉儿,宫外不比在宫内,咸福宫虽偏,毕竟有娘娘照应,此次出去虽然是八阿哥有意要你,你也要时时小心。”说着她略顿了顿,接着轻声说:“你虽只用在八阿哥前侍奉,营地里却免不得会碰到生人,一切留心。不可乱跑。方才是保命的法子,明白了么?”我认真的点点头:“谢姑姑提点。啊,姑姑,墨竹那里……”无音默了下,说:“你别忧心这个。还虑不到那里去,好生去吧。”我点点头,感激的谢过无音,方回去同氤氲会合,跟着那太监出了紫禁城。
从神武门交代好手续,那太监将我和氤氲扶上了在宫门外等候的车,向多罗贝勒府驶去。同氤氲一起坐上马车,两人对望,皆兴奋异常。自从降落到这个朝代,一直就在咸福宫附近走动,虽然在现代也是自己住的,可有互联网做休闲,而在紫禁城,在咸福宫,除了守夜,服侍,便是做针线。日子单调而时时充满了阴郁的压抑气氛。这次可以出行,却是放松心情的好机会。
从车窗里向外探,却发现街道寂静整洁,甚至没有店铺,心下略有疑惑却并不想问人。出门在外,行事不可被人耻笑了去。所幸没有多久,车辆便停在了一座宅子前。下了车,是贝勒府后门。
那太监带着我们绕过小园子,至偏厅,吩咐我们在此等候,他去回禀福晋。原来八阿哥早朝未归,所以我们拜见福晋即可。我们在右侧坐了,便有小丫头捧上茶来。偏厅正中挂着八骏图,却不知是真迹还是仿品,正中案几上摆着时令鲜果,正中两个椅子上搭着半旧不新的绒缎薄垫,房内站着两个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不一刻,有丫头来传福晋召唤,领着我们进了内室,那丫头打起软帘,一股软香扑面,馨香甜腻。只见八福晋穿着宝蓝色家常旗装,梳着两把头,歪在炕上假寐,身旁站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丫头。那丫头见我俩进来弯下腰轻声说:“福晋,宫里的姑娘到了。”我和氤氲一起跪下俯首说:“给八福晋请安,福晋吉祥。”礼行了半天没听见响动,心里有些憋闷,只听得“哎哟”一声,继而听到有人说:“膀子。”立时有小丫头从我身边经过上前,原来是歪着时间长了,胳膊有些酸麻啊,正如此想着,只听八福晋厉声说到:“重了,下去!没用的东西。”这才对着我和氤氲笑着说:“早听闻额娘身边的玉儿姑娘最是手巧,不知可否劳烦姑娘给我揉揉肩?”
原来,是给下马威来了。我暗自沉一口气,抬起头来笑道:“福晋说那里的话,能伺候福晋是玉儿的福分,哪儿敢让福晋说‘劳烦’二字,福晋尽管吩咐便是。”我自认为这些话完全没有问题。谁知话音未落,福晋身旁站的丫头便立刻疾声指责我说:“福晋面前,也有你自称名字的份儿?宫里是这么教导你没规矩的?”
被她这一顿挤兑,不禁心头火起,挺直身子说道:“福晋恕罪,原是‘奴婢’们在良妃娘娘宫里都是自称名字,所以一时大意失了礼数,‘奴婢’谢姐姐提点。”却不再低头,脸对着那丫头,眼睛却看着八福晋。那丫头正要开口,八福晋一摆手,便退了下去。
八福晋微微一笑:“玉儿姑娘这么说了,也罢了。只是我不敢劳姑娘的驾。我大概也只配这些蠢笨之人伺候了。起来吧。”转回头对挤兑我的那个丫头说:“香儿,你带玉儿姑娘去客房休息,明日别误了时辰。”说完笑容一敛,端起茶碗轻吹。那香儿轻蔑的看了我们一眼,待我们起身告退后,便领着我们去了。进了客房,香儿板着脸说:“姑娘且先行休息,贝勒爷的行李已经由下人打点妥当,姑娘可放心。”说完,转身离去。
这一番折腾,累的不光是身,还有心,可算是都清净了。我把包袱往炕上一抛,坐在炕沿上,拿起炕上小几上摆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满足的叹了口气,回头问:“氤氲,你喝茶么?”却看见氤氲一脸担忧的表情:“玉儿姐,你真大胆。八福晋是出了名的厉害,你也敢出言顶撞。姐姐就不担心么?”我拉她过来炕边坐下,轻巧地说:“这次出巡回来我们就回宫了,跟八福晋再见面也是有限。何况我们是良妃派来服侍八阿哥的,再不济良妃也是宫里的娘娘,八阿哥的生母,总有几分面子的吧。”氤氲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笑笑。我心想,八福晋总不至于教训宫里的人吧。这次虽有些顶撞,也无甚大碍吧,且不管她。
岂料,时近晌午,无人来传饭,直至傍晚,有丫头过来说,八阿哥回来了,知道我们已经到了,说今日时辰已不早,着我们早点休息,明日卯时启程,莫误了时辰。我和氤氲回说知道了,谢过八阿哥。那丫头便走了。
屋里的茶水早干了,看来八福晋是打定主意饿我们一天以示警戒。我抱歉地望着氤氲,她无奈地笑笑。两人躺下休息。这一夜,的确记忆深刻。
凌晨,氤氲唤我起身,说是八阿哥已遣人来传,嘱咐我们用过早膳后,上后门马车前往正阳门外候着。用清水冰了把脸,略涂了些带来的脂膏子,扎好辫子。看到桌子上摆着八阿哥吩咐过的早膳,几个冰凉的满头,两碟子咸菜瓜子,冰凉无味白粥。饿了一夜的我,才不管是不是凉的,横竖是能吃的,还挑什么呢。坐下来便拿起一块馒头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粥,氤氲却一脸愤愤地说:“昨日饿我们一日也就算了,今日送来的又是些什么。果真我们咸福宫的人就是让人欺负了么?”
我拿起馒头塞进她手里,对她说:“我们没工夫跟他们理论这些,赶快吃了好赶路。这一走,还不知道中途几时才下顿呢。”然后,咬了口馒头,“唔,这馒头凉凉的还挺有嚼劲儿,配着这咸菜挺有滋味,快尝尝。”氤氲咬了口说:“呸,这是什么做的这么硬。宫里再不济的早膳也比这个强。”看了我一眼说道:“姐姐也吃的下去。我不吃了。”我低下头喝了口粥,不再管她。
吃完早餐,便有小丫头进来收拾,看了我碗里的狼藉,轻蔑的一歪嘴,端了出去。此时天气渐明,我和氤氲拿好包袱,随小丫头来到后门,上了贝勒府的马车。一进车厢,看见昨日的香儿带着一个小丫头并一个粗使婆子已经坐在车内。原来,并不是只有我和氤氲服侍哪。
那香儿出言讥讽:“果真是学过规矩的人,做事真是卡钉卡卯,只可怜了我们这些不会揣摩的,只能先等着。”说完盯着我看。
哼,以为我真要跟她一般见识么。我和氤氲对视一眼,齐齐坐在车门前,不理会她的讥讽。香儿见我们无应答,以为我们服软。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马车缓缓驱动,前往正阳门外。
到了正阳门,便见到八阿哥的长随。香儿撩开车窗帘子,冲着那长随叫到:“魏姜,怎么你一人在此,卫大哥不去么?”那魏姜打了哈哈,说到:“香儿姑娘,卫大爷有职责在身,自然是不去的。小的倒是同去,可惜香儿姑娘不待见。”
香儿娇嗔一声,撂下帘子,脸色微微犯红。我瞥了香儿一眼,她正低头出神。呵,卫大哥,有点意思。不知是何等人物,想必应该有些文采风流的,看把这小丫头迷的。只是不知道会像哪个演员,兀自出神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