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娇颜似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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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位于西六宫最北边，远远离开乾清宫。我不太明白为何刚晋升的妃嫔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应该是不喜欢了，又何必晋升。心中略有疑惑，也只随便一想罢了。
彼时，正值仲春，草长萤飞，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带着几分清新。昨日下过春雨，今天天一放晴，天色益发显得湛蓝。天天陪着良妃闷坐，人都要发毛了，昨日下雨，让人感觉整个宫殿阴暗的紧。
良妃，平时是极温柔的性子。许是宫女出身，对下人都很体恤。而每逢良妃练字的时候，她的脾气就会变的很古怪，每一步都要严丝合缝，一步不能错。否则必定受罚。上次是我运气好，否则又要跟我的娇臀说再见。
从墨竹那里学来的本领，我牢牢记得，再罚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熬出宫。
过了片刻，良妃停下手里的笔，我连忙取了水跪着，高举了铜盆，给良妃净手。心里一阵郁闷：跪啊跪，跪死算了。等咱回了家，天天把头抬到天上去。腹诽完毕，依旧乖乖伺候，留着小命等回家要紧。
净完手，良妃又坐在窗前发呆，墨竹把书桌上的东西收好后，也来陪站。
我见实在无事可做，上前一步福身提议：“娘娘，今日天气甚好，娘娘可想去御花园走走？”良妃转过头来看着我满脸谄媚的笑，低头想了想，笑道：“也好。就出去走走。”说罢，起身。我和墨竹连忙跟上。
走出宫门，刚到御花园西边，就有一股子清新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被墨竹看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要紧，惊动的良妃也回头看。我那口气刚吸上还没来得及吐，被良妃一吓，憋了回去，差点顺不过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良妃微笑着问墨竹：“有什么事情了那么好笑，能让玉儿成这样。”
“回娘娘，墨竹是看玉儿，连吸气都那么用力，好像好久没吸过似的。就禁不住笑出声了。”墨竹笑着回了话。良妃也笑叹：“看来是把她憋坏了。我还说这孩子挨了次打，改了性子。”我一边嗔怪了墨竹一眼，一边回话：“都是娘娘把墨竹惯坏了，随便拿人取笑。”主仆三人说笑着，欣赏这满园的春色。
一阵清风袭来，略略有些轻寒。我见良妃衣衫略显单薄，便对轻声对良妃说：“奴婢回宫里把主子的披风取来。”良妃点点头。我便福身离去。
回到宫中，我打开柜子，把青色披风拿在手上正欲出门，只听宫人道：“八阿哥吉祥。”
八阿哥胤禩，良妃娘娘的儿子。玉儿进宫那年被封为多罗贝勒，嫡福晋郭络罗氏。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快走几步出了内殿，一位青年迎面而来，这便是八阿哥了。我低头跪下：“八阿哥吉祥。”“起喀。额娘呢？”伴随着清醇的声音，一双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起身福了福，道：“回禀八阿哥，娘娘在御花园，奴婢正要给娘娘送披风。”“既是如此，你带路吧。”“奴婢遵命。”
说是带路，我哪敢走在八阿哥前面，只是拿着披风在后面跟着。一路上皆是询问，良妃近来进膳如何，夜里可否安睡，平日做些什么。一一做答后，便无语。我这才有空打谅他的背影。身形修长健美，身着浅褐色长袍，袍角有些泥渍，长辫水光油滑，辫尾束以流苏。随着步伐微动，他步履轻而不快，稳而不沉。鞋子上沾染了些许泥土。
至御花园西井亭，未见良妃身影，八阿哥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不自觉地抬头正要回话，一抬眼一怔，立刻低下头来，回道：“方…方才奴婢是在这儿与娘娘分开。想来娘娘是又往前走了。墨竹随着侍奉。”听了我的回话，他抬脚继续前行。我在后面咧开了嘴。其实应该猜得到，良妃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她的儿子怎么会差。好帅啊。剑眉星目，儒雅俊美。可惜，只看到一眼，真是可惜。
正低头暗自懊悔，八阿哥停步，伸手对我说：“拿来。”我先是一愣看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双眉轻皱，薄薄的双唇吐出两个字：“披风。”我连忙把披风双手奉上。
墨竹刚要通传，被他示意止住。他张开披风围住湖边单薄的身影，双手方落在良妃肩头，便见良妃欣喜的回望，但面色一怔，化为淡淡的微笑，轻启朱唇：“皇上回宫了？”八阿哥双手一顿，轻声说道：“儿子随皇父一同归来。额娘来园子赏春，虽然是四五月的天气，究竟还有些返寒。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话是对着良妃，眼睛却看向我和墨竹。只见墨竹扑通跪下伏地不语。墨竹见我还傻愣着，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我的脚。我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八阿哥，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随墨竹跪下。原来是在斥责我们失职啊。还真冤。
“是我自己想出来逛逛，玉儿已经取来披风。”良妃说了两句，这才作罢。八阿哥陪良妃继续走着，不时答些这次出巡的事，诸如山西民风，当地民情。我是欣喜若狂，拼命听着关于家乡的事故。然而却是浅浅带过，良妃问的最多的却是皇上的日常起居。行至一座假山，良妃微笑着指着山上的亭子说：“那年也是仲春，我还是宫女。我说没来过御花园，你皇父便拉着我进了园子。从东边往北，一直登上御景亭。我还记得那年的……”“那年的连理树也绿的特别早。”八阿哥缓缓的插了一句。却见良妃变了脸色，一时无声。
良久，良妃道：“我乏了，回去吧。”主子在前面走着，我和墨竹紧随，墨竹一派平常，我却有些叹气：良妃怕是只剩下这些回忆过日子了。脸上不免有些恻恻。正值八阿哥回头唤我们，瞥见我面上表情，略微一顿，命墨竹前去通传，备好晚膳。墨竹应命离去，八阿哥又盯着看我看了两眼，我吓得低下头，只觉得他目光如电，神情严肃。待他转回头去，我才敢偷偷的抬头，见诸事无恙，提着的心轻轻放回肚子里。
用过晚膳，八阿哥告退，良妃命墨竹送八阿哥出咸福宫，氤氲侍侯良妃进了内殿。我留下整理外间。却从窗口看见八阿哥正出二道门，依旧是轻快稳健的步伐，傍晚的微风吹皱单薄的衣衫，卓显了身躯的挺直，孤单而寂寥。念头在我脑子里一转，不容我多想，我已经拿着良妃的青色披风冲了出去。八阿哥已经走进咸福宫门口，就要出去了，我忙喊了声：“八阿哥请等等。”
步伐闻声而止，八阿哥转过身来，我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的说：“夜晚风凉，八阿哥披上披风吧。”“这是额娘的意思？”他左手背后，右手掂起我手上的披风轻声的一问，嘴角略向上翘，眼中露出一丝莫明的神情看着我。我心想，糟了，只能承认是良妃的意思，不然肯定又犯宫规了。低头回答：“是，是主子吩咐奴婢拿给八阿哥的。”
“既然如此，你就伺候我披上吧。”从略含嘲讽的口气里，我只感觉满是不屑。郁闷啊，我多什么事。真是的。伸手帮他把披风披好，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低着头说：“奴婢告退。”后退几步，转头回去，也不想理会背后投射过来的是什么样的视线。
当夜轮到我值夜，服侍良妃上塌后，众人退下，留我在内室。满室静寂，香炉里拢好的安息香袅袅升腾，昏昏欲睡。
“玉儿。”良妃躺在床上悠悠一唤，我打了个激灵。
“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走进床沿，隔着幔帐轻声应答。
半晌，只听良妃说道：“你进宫也有日子了。若想好了出路，只告诉了我，我若能帮便帮了。”
出路？我一蒙，什么出路？茫然的回答道：“玉儿安心侍奉主子，并无二心。”
“退下吧。”良妃轻叹，不再多言。
次日清晨，无音，墨竹，氤氲他们进来侍侯，我退下休息，刚出房门，看见二门有个小太监过来，手里拿着昨日那件披风。我迎面走去，从他手里把披风接了。他打了个千，说：“玉儿姑娘吉祥，八阿哥嘱咐奴才把披风还来。八阿哥下朝后再来跟良妃娘娘请安。”我回说知道了，打发他去了。复又回内室。先把披风挂好，然后把话说与良妃听了，福身退下，至偏房休息。
午后起身，梳洗了一下，氤氲拿了些饭菜来找我一同吃，两人说说笑笑，别有滋味。我悄悄同氤氲说了昨日假托良妃的意思给八阿哥拿披风的事，告诉她别告诉人知道，不然我又要被罚。氤氲一脸诧异，说道：“主子从来没嘱咐过给八阿哥拿过什么的。”我一吓，正要多问，氤氲便被人叫去了。我这才明白为何当时八阿哥用那种口气反问，为何深夜良妃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已经知道我拿披风给八阿哥，原来良妃以为我有目的……
一时间，又惊又恼又惧，甚至有些……心疼。
此时良妃已经用了午膳正在练字。我坐不住了，左右无事，就出了偏房，微蹲在院子里摆弄月季花。“八阿哥吉祥。”脚步声伴随着零落的声音传过来，我连忙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心跳加速。忙闭上眼睛想缓一缓，却听见脚步落在我面前。“玉儿！还不给八阿哥行礼？！”耳边传来无音严厉的声音。“八…八阿哥吉祥。”我睁开眼晃了晃头，提气行礼。却看见他摆了摆手，冲着无音问：“额娘呢？”“八阿哥请随无音进来”说着带领八阿哥进了内殿。
我这才缓过劲儿来。墨竹从内殿走出来，吩咐我同她一起泡茶。我的休息日，我心里哀叹一声，无奈地随墨竹来到茶房。
“看看你的脸，来，给姐姐笑一个。”墨竹看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开口逗我。
“我才是姐姐，你个小丫头占我便宜。”我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还挥了挥拳头。什么都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要笑着面对生活。我给自己打打气。笑着问墨竹：“今天上什么点心？”
“还不是从御膳房拿的那些核桃酥什么的”墨竹不抬头，“你去沏茶吧。”
我拿着茶盒，问她：“是沏六安茶还是沏天池茶？”
“唉，八阿哥才出去几天，你就忘了，八阿哥春夏最爱吃的是明前龙井，冬天才吃六安茶。”我吐了下舌头，又腆着脸问：“好妹妹，龙井放哪儿了？”
墨竹终于抬起头看见了我的窘样，歪叹一声：“还是我来吧。等你弄好，人都走了。”我见她打开茶柜，从最顶层右上角拿出一个盒子，对我说，这里放的就是明前龙井了。这是今年才进上，八阿哥孝敬主子的。打开盒子，一股清香袭来，我啧啧而叹。看她一举手之间完全是专业人士的模样，赶忙跟着学习。
“好了，你端着点心，我端着茶吧。”她看了我一眼，取笑着我。不管她，我端起点心与她一同送去内殿。
一进门，听见八阿哥在说着什么。我立刻把原来的笑意隐藏起来，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想让自己多事，惹来是非。墨竹把茶奉上，我随后奉上点心。
良妃抿了抿茶，说道：“如此甚好，你认真办差，切莫辜负你皇父对你的期望。”我把核桃酥放在八阿哥手边，施礼退至良妃身后。八阿哥看了我一眼，微笑着点头：“是，儿子知道。”
“尝尝点心，你皇父着人送过来的。”良妃柔声说道。我一听这话有点惊讶，抬头看了眼墨竹，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口，默然不语。八阿哥也是一样微笑的说：“如此，儿子更要多尝几块。”只是跟方才的笑不太一样，隐约有些悲凉的意味。他的视线正往旁转，正好看到我有些哀叹的眼神。他的眼神立刻冰冷。我一吓，直觉的浮起一个笑脸，立刻觉得不对，笑容僵在嘴角，低下了头再没有抬。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八阿哥告退，良妃又派我去送。我僵直着脸在前面带路，知道自己容易犯错，也不抬头。八阿哥也未多做停留，径直离去。我回去复命后，便返回偏房休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娇颜似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