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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剪剪随清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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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贝勒府花园左边的抄手游廊往北,有几间厢房。最远处的那间房的窗外正对着园子里那片荷塘。窗户边挂着一串铜铃,下面坠着五色羽毛,倒也别致。窗下搁着一张大大的书桌,摊开着一副拓片,一方绘着荷塘清趣的澄泥砚砚台里汪着漆黑的墨液,几只大小不一的笔挂在笔架上。
墨锭是曹家墨肆有名的“紫玉光”,砚是鳝鱼黄的澄泥砚,笔是上好的湖笔,字是大小不一,骨架松散的字。“九成宫醴泉铭,秘书监检校侍中钜鹿郡公,臣魏…徵…徵……”我拿着毛笔,看着帖子一笔一划地描。
刚写好“徵”字打算去蘸墨,突然一只手斜插进来握住我的右手,吓得我的心猛跳了几下,急忙回头。一看是他,才放下心,不禁笑了笑。
“不是这么写的。”他伸出左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摆正我的姿势,握着我的手蘸墨,落笔:“这笔这里一顿后立刻提笔……奉……敕……撰。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我也收摄心神,慢慢随着他的引导一笔一划地描……果然比我自己瞎描的好多了。
“今儿怎么想起临它了。”耳边传来他不经意的问句,吹落在耳边的气息,痒痒的。我轻轻缩了下,下意识的回头,“别动,要写坏了。”
“昨个师傅说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碑》是正书第一,叫我从它开始临起。”
“此话不错,不过……咳,你……还是好好看了拓片再临的好。”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我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身子动了动想挣开搁笔罢工。他的左手从我腰身上环过轻轻向后一拉,固定在他怀里,“呵……好了,别动,把这句写完。……此则隋之仁寿宫也。” 我听得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轻轻的,仿佛捶在我身上,心里泛起一丝酸甜,方才的恼怒消失得无影无踪。笔锋向上一提,完成了“也”字,将笔放入笔洗。
然后放开我的右手,两手将我环在怀里,脸颊轻轻贴在我的脸旁看着方才的成品闷笑着说道:“这样写的如何?”
“贝勒爷当然比奴婢写的好。”我不浓不淡地回了句。
“你啊……看手冷的。”他不再说话,捂着握的手,我微微笑了。微微下落的夕阳晕染了荷塘,断茎残荷中隐约透出的白雪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色之下……平淡,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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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这话逾越了。八嫂为何偏不能容她?”问话之人声音还有几分稚嫩之气。彼时我正在花园的假山阴凉处藩属,听见此问,往后躲了躲。
八福晋过来了。
“容她,我为何要容她?”八福晋的声音透出一丝怒意。
“嫂子恕我多嘴,现今她住在这府里,八哥待她又是这般。嫂子如此坚持,只怕坏了夫妻之情。况且,皇父那里……嫂子也心里有数,倒不如趁了八哥的心意。八嫂说呢?”
“趁他的心意,给我自己添堵么?”
“八嫂……”
“明公正道,这个名份我绝不给她,便是皇父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
“八嫂,何必如此。八嫂既然能把身边的丫头给八哥,何必坚持在这个上头。”
“香儿我能给她名份,她不行!十四弟妹,我不是你。我可以勉强让人分他的身,也绝不让人分他的心。”
“……八嫂……唉。八嫂还是把她……”
一大群人渐行渐远,声音微薄渐渐消散在空中。
原来如此!我心里不禁叹息。
我住在近似独立的院落,丫头婆子称我为姑娘。不是不明白此中含义,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又觉得自在,仍暗自庆幸。却原来,她不承认我是我分了他的心。
我把书往边上一放,靠着石头望着蓝天白云,不禁笑了。我分了他的心呢。若我没有肯定这份心思,又怎么肯把手伸给他。
虽然没有名份,但他待我体贴尊重,亦不受太大拘束。八福晋虽然严厉,我却没碰见过什么麻烦。没有名份也罢了,这并没有什么。
我慢慢踱着回房。不防玲珑迎面而来,看见我忙跑过道:“可算找着姑娘了,贝勒爷回来了,正在姑娘房里等着呢,姑娘快回去吧。”
见她这么说,我急走几步:“贝勒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玲珑小步跟着:“贝勒爷只吩咐奴婢出来找姑娘,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我点点头,踏入房门。
一进门看见他一身便装,看见我进来便朝床榻上示意:“快来换上这衣裳。”我拿起一看,却是一身男装,有些好奇:“男装?几时做的?这是去做甚么?”
“你整日待在屋里不免气闷,临近年关我又极忙,今日得闲,带你出去逛逛。玲珑,服侍姑娘更衣。”玲珑听见喊她,应声上前帮忙,我连忙推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去外面坐坐。”
我拿着衣服往外赶人。他凑过来低声道:“不如我帮你?”我连忙用手推了他一把。他闷笑一声,走了出去。
玲珑帮我整理好玫天青色长袍,银色琵琶襟马褂,最后穿上戴好小帽,我在镜子里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算是简便爽利,又把头发别了别,跟玲珑道了声谢,随他出府。
卫麟?!
在马车边上和魏姜在一起的,不正是卫麟么?
“贝勒爷。”我们走到车前,卫麟冲着胤禩施礼请安。
“卫麟!”我笑着冲口喊了声。他看见我,亦是一脸平静,冲我一礼:“玉姑娘。”
“上车吧。”胤禩拉我上前。我笑笑,踩着脚凳上了车。
马车逐渐驶出,沿途也逐渐热闹起来。道路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等专营铺子,也有茶坊、酒肆、药铺、肉铺,许多店铺门前扎着“彩楼”招揽生意。临近年关,街面上人头攒动,叫吆喝卖声此起彼伏,直叫的我心痒难耐,掀开帘子一直看不忍放下,这才是人间烟火呵。
“就这么不耐了。”他笑着拉我坐稳,“想去哪儿逛逛?”
我兴奋得回头:“不知道,你说哪儿好?”
“今儿晚上在清河坊约了人,离这儿不算远。现在下车,一路逛过去如何?”
“好。不过,你约了人,我跟着过去好吗?”
“不碍的。”说完,他敲了敲车门:“魏姜,停车。”
“贝勒爷。”魏姜将车停下,打开车门,作揖:“有何吩咐?”
“我们在这儿下去逛逛,你先驾车去清和坊。倘若有人先到,让他等等,一会儿就过去。”
“奴才晓得。只是……”魏姜说话有些犹豫。
他下了车,冲我伸手,好像知道魏姜要说些甚么,“卫麟跟着吧。”我抓着他的手跳下车,只四处乱看,只觉满眼繁华,竟不曾留意他说了甚么,魏姜何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