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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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人到畜生爬虫，他早已经历过。而变成非生命的一把扇子……也不算什么。
没有手脚，不能动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足以令平常人发疯，对薛长歌来说，却是早已习惯了的事。至少现在他还能凝聚灵力，还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比曾经经历过的最糟糕的境遇，要好得多。
当年被太子长琴渡魂时他还十分年幼，忽然有一天，无缘无故在撕裂灵魂的剧痛中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剩下的一半魂魄被方太大师封住。整整二十年，他只能看着“自己”，所有行动，全然无关他的意志。他只能被动接受，“自己”做了什么。
后来被天灾所奴役，脑子里充斥着巫妖王的意志、亡者的喧嚣嘈杂，连维持思想都极为艰难，身体更是无法控制。
而在时空罅隙之间，要面对的是无边无际，近乎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如果没有极为坚定的意志，他早已消散了，早等不到回到这个时空。
数百年来，因为渡魂，失去许多记忆。因为穿越时空，他没办法留下记录。许多事情他早已模糊，然而那时撕裂魂魄的剧痛和绝望，他永远不会忘记。
逃离青玉坛后最初恢复意识时，薛长歌想的是时空管理局（不管有没有这个机构）未免也太没下限了些，连非生命也可以穿了，以及庆幸他居然还能保持魂魄不散，煞气也轻了许多。离开天灾之后，他还是头一次感觉那么轻松，不再有被重重煞气压迫的烦闷刺痛。
甚至连渡魂的后遗症都没那么难熬……他发现自己获得了一半比新生儿更纯白的残魂，恰好相合，全无排斥，三魂七魄只缺了命魂。
然后他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必然是有人救了他，才能造成他现在的情况。
而当时他正被人装在袖子里，肌肤相触，气息相递。淡雅舒缓的兰芝芬芳，悠然淡泊的仙灵之气，让他确认了对方是谁。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幽兰每日凝聚仙气化解他的煞气。他不知道幽兰为他付出了多重的代价……然而他知道，哪怕是神魔都未必能轻易办到——被困扰数十年，他自然知道这身煞气有多恐怖。这已远远超过善良的范畴，全力相救、不惜损害自身，救一个付不了对等代价的陌生人，完全可以说一句傻瓜了。
他不明白，幽兰为何要待他这样好？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没有理由受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无法承担，不可置信。这样的恩情太过于沉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薛长歌终于凝聚灵力，发出声音：
『……幽兰。』
当日他几乎就要散去魂魄。哪怕手里有玉横，理论上可以吞噬魂魄之力为己用……也没有力气了。汹涌的煞气脱离了控制，会让他彻底魂飞魄散……或者，他本该被吸入玉横，再无未来可言。
是幽兰收集了他的魂魄，附在君子扇上。毁去这柄仙气浸透的灵器，让他与原本即将诞生的器灵相合，换来他魂魄依存之地。耗费数百年道行，求来太古战龙的龙息，将失控的阴煞抵消压制。这样，他的魂魄才能够重新凝聚，他的意识才得以渐渐恢复。
他知道幽兰救他并非为了什么阴谋企图。幽兰那样一个宛如兰芝瑾玉的人物，想象他有什么阴暗思想都是一种亵渎。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法接受。因为无以为报，从而难以安宁。
一直以来，他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冷酷锋锐，杀伐果决。然而这些品质表象所掩饰的，是自卑尖锐的内心。
他会喜欢上希尔瓦娜斯，是因为她与他同样是被世人恐惧厌憎的黑暗异类，他与她身份平等，没有谁能居高临下地说，『我不嫌弃』，没有谁能以『你有罪』为由，背叛谁。
如果是银月游侠希尔瓦娜斯，他只会欣赏她的坚毅决绝，却永远不会对她认同。如果是女妖之王希尔瓦娜斯，他只会怜悯她遭受的折磨，不会顾惜失去自我的灵魂。他喜欢的，是黑暗女王希尔瓦娜斯，只是那个被遗忘者的领袖，为他们这些不容于世的存在建立家园的同类。
幽兰……太过光明。
扇面上原本绘的兰草已变成了一道蜿蜒的血痕，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嗜血诡魅。虽然不再乱冒煞气，君子扇曾经的仙气氤氲是再也无法恢复了。
幽兰的笑容温柔欣喜：“你醒了。抱歉，让你入了非道。”
『我本已失去命魂，永出轮回……我本已即将魂飞魄散……幽兰……』他纠结许久，才问出口：『你……为何救我？』
幽兰修长优美宛如白玉的手指轻拂扇骨，轻轻一笑：“我为何不能救你？”
陌生的触感让扇子轻轻颤抖。薛长歌挣扎着问：『我……杀人无数，业力缠身，为一己私欲散播瘟疫……你为何救我？』
幽兰道：“我乐意。”
薛长歌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薛长歌想，这样的恩情，无法用语言相谢。他也不会说必有回报，只要自己记着就好了。他不知何时又会离开这个时空，无法留下办不到的承诺。
幽兰眉眼温柔：“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琴，就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他神色有些茫远，“我没有救她。”
第一次见到薛长歌，不是在雾灵山涧，而是在祖洲。
那个青衣男子穿越幻境，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只有极为坚定的人才能穿越幻境。
幽兰当时就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因此，追上他，听见他在雾灵山涧弹琴。琴声中，激烈不平，愤恨决绝，充满矛盾挣扎。
那一刻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为他浇过水的一位姑娘，弹过一曲琵琶《破阵》之后，放生了饲养多年的锦鲤，穿上男装，登上战火燃烧的城楼……再也没有回来。
那姑娘亦是这般激烈决绝，离开前最后一次回望故园，神采无比耀眼夺目。仿佛烟火，在毁灭成灰前极致地绚烂。
他只见过她两次，却在诀别之时触动了心。那一刻的心动，早已被时光冲淡，却留下清晰的回忆至今。
只是比起那位姑娘，薛长歌的琴中更加压抑痛苦，近乎绝望。那时弹琴的手已血肉模糊，琴上血迹斑斑。然而青衣琴师恍如未觉，琴声铮铮，煞气激烈。
那一刻幽兰想，这个人，不能在他眼前毁了。
因此不顾对方的别扭拒绝为他治疗伤势，平息煞气，要一曲《漪兰操》作为交换。不采而佩，于兰何伤，能静心为他奏出那样幽静淡泊的曲子，薛长歌是懂他的。
如果没有那些仇怨痛苦，薛长歌也会是这样一个人吧？
后来得知薛长歌在江南散布疫病时，他没劝——不让他做完想做的事，除非禁锢他的行动，否则是阻止不了的。至于那些凡人的生死……天道已定，不是薛长歌也会有别的事来引发这场灾祸，而薛长歌早已决定承担那些业力因果，绝不会动摇……何必阻止？他陪他就是了。
所以在当时讨要了一曲太古无名之曲，将自己轻易陷入了这段因果。所以他救下本该魂飞魄散的薛长歌，哪怕付出五百年道行为代价。那柄随他数百年的灵器君子扇，失去仙灵之气与原本即将凝聚的器灵魂魄固然可惜，能救了一个他在意的人，也值得了。
这代价他一点也不觉得沉重——他不想飞升去天界，作为散仙，他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
“你还想要再去杀那个人么？”幽兰问。
薛长歌沉默了很久：『……我如今这个样子……待我修成人形，那个人……那具躯体恐怕早已成灰了。……幽兰，我宁愿等着太子长琴魂魄耗尽的那天……』
他不甘心……怎能甘心？他只是想要拿回我失去的魂魄而已……可是，幽兰从那般的绝境中救了他……他不愿他插手其中。他无可回报，至少不能再连累了他。
这场魂魄分离的劫难，他决心放下。
幽兰轻轻一叹：“到那一天，还拿得回你的魂魄吗？到那个时候，魂魄之间相斥，你的那一半魂魄恐怕已经消耗殆尽吧？”
薛长歌沉默不语。
幽兰：“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亦曾渡魂数百年，混杂别人的魂魄与记忆。你现在的一半魂魄与被太子长琴占去的那一半，还能够完全相合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薛长歌道：『……我不会再去想魂魄的事了。如今，我除了努力修行，早日获得人形，其他都不会去想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