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记事》丰隐公子

24、鬼医毒王·摩严

　　玉虚谷虽然名为谷，但看主殿逍遥殿整个建筑恢弘大气，飞檐高阁显得尤为端庄肃穆。

　　齐璟还细心地注意到逍遥殿中开始亮起了烛光，在幽深的山谷中那柔和昏黄的烛光显得尤为静谧安详。

　　逍遥殿后仍是暗沉沉的一片，地势愈来愈高，似乎也是高耸入天际的殿阁，看来玉虚谷的整体格局是竖字的“一”字形，颇有点空中楼阁的味道。

　　青衣少年石沧海衣袂飘飘，神情有些尴尬，歉疚地对齐璟和齐琳道：“傲岚小师妹就是这个脾气，你们不要见怪就好。夜晚谷中之人皆已准备歇息了，我们先把师叔抬去摩严师叔的房间，让他为师叔解了瘴气吧。看师叔面色已经泛着不寻常的酒红，想来已经渗入肺腑了。”

　　齐璟齐琳点点头，三个人齐力，齐璟齐琳帮着扶石青远左臂，石沧海扶着右臂，一步一个台阶，等到他们踏上千阶之时，皆气喘吁吁，湿了后背。

　　石沧海背着不省人事的石青远，齐璟登上逍遥殿，眺目远望，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模样，一切皆已经沉入烟海之中。

　　晚风打在齐璟的脸上、后背上，，方才沾湿黏在脸颊上的碎发随着夜风轻轻拂动，不一会儿后背就觉得沁凉。玉虚谷的建构实在精妙，暮霭沉沉楚天阔，齐璟暗叹浮游天地，沧海一粟，此时此刻尤其觉得自己真是渺小得很。

　　拐过亭廊，步上高阶，有三三两两的谷中弟子看见齐璟和齐琳，纷纷看了过来，齐璟齐琳率先与他们点头示意。那几位弟子看上去年岁不大，微微一愣也回以微笑，看向她们的眼里多是好奇。

　　齐璟听见前面青衣少年微微的喘息声，只听他道：“我师父吩咐我过来接你们，却不料师叔中了瘴气。我师父说明早再让齐璟师妹去宗祠叩拜完礼，这样才算真正的谷中之人。至于齐琳师妹，摩严师叔收到青远师叔的信函后，没说要收徒，看来只得齐琳师妹努力一把了。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妹，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顿了顿，少年嘘口气，憨笑了一下，虽然齐璟没能正面瞧见但觉得那笑容定是透着温暖，接着道，“江湖上称摩严师叔鬼医毒王，性情怪，有时候还喜欢乱发脾气，多数时候要么不理你，要么与你斗到底。待会，你们见到师叔可别见怪。”

　　齐璟一听心中暗想这摩严听上去可真是个难缠的人，先前听自己师父讲起摩严乃是他的师兄，又道那桃林石阵，剧毒的青蛇，满林的瘴气皆是出于他手。看大姐神情淡然坚定，温柔地对着齐璟一笑，似乎知道二妹心中所想，道：“沧海师兄放心，我们知道了。”

　　东回西转，齐璟跟着沧海师兄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草堂。齐璟对这传说中的摩严师叔更加好奇起来。逍遥殿辉煌气派，这摩严师叔却是居住在这么一间简陋的草屋，果真是个性情特别的人。
　　青衣少年站在门扉外，轻扣柴扉，恭敬有礼，道：“摩严师叔在么？”

　　无人应答，烛光暗淡。

　　少年轻抚掉落在耳际的发丝，似乎对这情景早已习惯日常，拔高了声音道：“摩严师叔，青远师叔回——”话未说完，柴扉似乎被一阵狂风一带，吹开，一个灰衣人影恍如鬼魅，齐璟尚未看清，沧海师兄身边扶着的师父早已没了影儿。

　　沧海师兄转过头来，对着齐璟齐琳无奈地笑笑，道：“摩严师叔在呢。咱们进去吧。”

　　齐璟牵着大姐的手，进入房中后发现室内满屋子是不知名的形态奇特、颜色斑斓的药草。墙壁之上、桌案之间更放置着令人瞧了毛骨悚然的蛇蝎虫蚁。

　　皱眉，吸气。

　　房间不大，齐璟放眼望去床榻上躺着的正是自己身中瘴气之毒的师父。床榻旁一个同样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们，手里捏着三枚细长的银针，手法娴熟，直刺师父脑袋上几处大穴，然后就看到原先脸上的红潮如流水一般迅速往下身而去，竟然从师父的手指中流出暗红的血液来。灰衣男子正是江湖上人称的鬼医毒王。

　　听闻鬼医毒王近年来呆在谷中，寸步不离，有数之不尽的病患寻上谷来求医问药，多被他拒之谷外，任其生死，也因此在外摩严的名声并不好，背地里都称其冷血无情。

　　齐璟看到师父面色渐渐恢复红润，眼珠子转了几圈，一下睁开了眼，瞧见自己身边坐着的摩严，犹如一个鲤鱼打挺，大呼：“好你个摩严！咱多年不见，你就拿那些东西迎接我！”动作一大，说着牵动痛楚又觉脑袋发疼。

　　只见摩严慢悠悠地收起银针，声音犹如垂暮的老人，道：“谁叫你敢不跟我道别就留书出走？再说，”摩严突然将如利箭般尖锐的眼神射向一旁的齐璟，道，“再说你那宝贝徒儿不是面色红润，健步如常么？”

　　齐璟不知摩严为何要将如此尖利的眼神看向自己，拳头握紧，有些出汗，她隐隐感觉到这个摩严师叔对自己有着莫名的不友好，这种感觉突如其来，但很明显，她心中笃定。

　　石青远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又抚了抚脑袋，轻轻“呲”了一声，道：“说来我也觉得奇怪呢。摩严老头你究竟使了什么手脚！”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敢叫我‘老头’，何不自个儿拿面镜子照照，是你老还是我老啊？”摩严出言反驳，石青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那一头诡异的黑白长发，但不知为何这次他竟然没有出言应对，只是低了头，扯下腰间的酒葫芦饮了一口醇酒。

　　摩严看着他颓废不语的样子，有些无奈，道：“就跟你说了吧。那桃林中的瘴气不算什么，但因为你折了桃枝嗅了桃花香，当然，”摩严轻笑，那微笑齐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道，“我知道你嗜酒，加了酒这瘴气侵入你心肺自然就更快，毒性更大！这也算是我个人对你不告而别的惩戒吧。”

　　“你！”石青远语气一滞，又被摩严堵得蹦不出一个字，额头因为气急而露出青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多被美人误。”摩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经意间吐出这么一句来。其实摩严光看长相并不老，与石青远差不多，但每次听到摩严出口说话的声音都似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才有的厚重嗓音，齐璟总免不了被他的说话声吸引过去。

　　明明刚过中年，仪态、说话的腔调却已如夕阳。

　　“你个摩严是在自怜自叹么？”石青远冷不丁回击，嘴角噙着不屑，眼眉上挑。

　　“你！”摩严胸口一滞，但却不能再说出什么话来，只能干瞪他一眼，一时无语。略显沧桑的眉眼之间却因为石青远的这一句笼上了淡淡的感怀，齐璟看得分明。

　　“摩严师父在上！请您收我为徒！”身边的大姐突然拜倒在地，头伏在地上，埋得低低的。站在一旁的齐璟与石沧海闻言皆是向摩严投去企盼的眼神。齐璟知道大姐一直对苍生万物持着一颗悲悯之心，早已阅尽齐相府中数量有限的医学书籍。听说玉虚谷中有这么一位医毒皆善的摩严，就央求了阿爹和娘亲与自己随同师父同来谷中拜师。

　　摩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脾气怪，人也怪，齐璟自踏入草屋的第一步就清楚。而大姐又素来性情温婉，齐璟觉得先不说怪癖的摩严会不会同意收大姐为徒，即便是收了，她也颇有些不放心。只是看身边的大姐低头不语，看出她对拜师一事是铁定了心的••••••

　　石青远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头顶的屋顶，双脚重叠，对屋中的其他人根本没撇去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哦？”双手负在身后的摩严转过身来，齐璟看到他凌厉的目光先扫向了自己，一如既往地莫名透着敌意，再看到地上伏拜的齐琳，那尖利的光芒才稍显柔和，沧桑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玩味，道，“听说就是你这丫头破了我的桃林瘴气？倒也是个心思聪慧的丫头。”

　　听闻此言，青衣的石沧海和月白衣衫的齐璟皆是如释重负，却不料，只见摩严走近身来，气势压人，踱步到齐璟齐琳的跟前，声音沙哑却有如来自人间地狱的鬼魅：“要想做我的徒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像那家伙，”摩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石青远，石青远揉着自己的长发，轻拢慢捻，却没理会，摩严轻笑，笑声怪异如同音质偏离的琴弦，接着道，“我从没想过要收徒，我自己一个人呆在谷中也惯了，只是，看你确实是立志学医，其心诚挚，总不好被人说我一个孤寡老头存心欺负一个女娃。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便是。但能不能完成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若能在明日从玉虚谷里的云荒原采得桑明子，我便同意收你为徒。老夫说一是一。”

　　本来一脸惬意的石青远闻言身躯一震，冲着摩严，语气中带着征询的口气，道：“你这家伙当真让琳丫头去云荒原采摘桑明子？好你个摩严！还说自己不倚老卖老，让从未学武的琳丫头去云荒原那不是要了她的命！”石青远说着火上心头。

　　齐璟不知道玉虚谷中还有这个叫“云荒原”的地方，但看师父一听此名周身都激动起来，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自己身边的沧海师兄闻言也对着自己投来怜悯惋惜的目光，这更加坚定了齐璟对“云荒原”不好的预感。

　　摩严一听石青远的话，语气淡然平静，面色冷淡，兀自跑去捣鼓自己一屋子的药材，再也没瞧齐璟齐琳等人一眼，道：“老夫话已至此，能不能做到且看你自己。老夫已给了你机会。”

　　齐璟皱着眉头，看向大姐一直跪在地上，见摩严一心已定，再无回转余地，心中对着摩严也生出一丝愤气来。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骄傲使然，她很想拉起大姐，转头就走，离开这个不通情理的草屋！

　　“好。我明日定当采得桑明子交到您的手上。”泛着昏黄暗淡的烛光摇摇晃晃，洒满了整个草屋，也在齐琳柔和的脸廓上投下一片的亮光，眼神坚定，齐璟觉得此时的大姐眸中闪现的光芒就如同她平日练剑时剑面上折射出的光，傲然，倔强。

　　摩严正摆弄药材的手闻言一停，转过身来，双眼直直地望向齐琳，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好。明日夕阳落山前我就等着你的桑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