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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范宁宁的梦 ...

  •   崔衡结婚了,范宁宁的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成真了。
      她坐在崔衡的婚宴上,看到新娘程明明搀着崔衡的手端庄雍容地走过一桌又一桌的酒席,自己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叶子庭的手。叶子庭的手是冰凉的,可范宁宁毫不在意。有什么关系呢,范宁宁只觉得这一生她只会输给崔衡一人,而如今崔衡倒下了,终于再没有人能够和她争抢叶子庭了。
      程明明拿着酒杯来到他们身边时,范宁宁忽然有种恶毒的想法。她想揪着新娘的手,一边轻抚她头上戴着的洁净的玉兰花瓣一边对她呢喃,你知道崔衡的过去吗。而她确实也这样做了,在崔衡和叶子庭相顾无言地对饮的时候。程明明回给她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她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范宁宁,我知道崔衡的一切,正如你知道叶子庭的一切一样。
      他们走远之后,范宁宁对叶子庭说,崔太太可是个聪明人呢。叶子庭笑笑不答,只表达了一句,程明明很爱崔公子。
      就好像我也很爱你一样。范宁宁忙不迭地抢白。
      这三两句话,就把范宁宁和程明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在见到程明明以前,即使美梦已然成真,但范宁宁依旧没有安下心来。在不能确定新娘是否有足够的本事能够拉住崔公子那匹脱缰的野马以前,范宁宁始终不能够真正地放心。
      而方才的一次交锋,范宁宁觉得,自己和程明明彻底赢了。
      或许胜利的缔造者是素不相识的程明明,但享受战利果实的甜美滋味的却也有范宁宁的一份。来自程明明的这份馈赠丰厚得范宁宁压根连想都不敢想见。
      天气终于是放晴了。

      忽然叶子庭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候的情形吗。
      范宁宁希望此刻自己能够像大多数女人那样面带娇羞地回答:当然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显然是记得的。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确确实实想不起来了。只有家中的照片才能够让她偶尔忆起那场原本不曾落在她心间的婚礼,提醒她也曾经有过不屑于叶子庭的历史往事。
      范宁宁是个实诚的人。她茫然地摇头,羞愧地说,不记得了。
      叶子庭脸上出现了一抹失落。他的神情击打在范宁宁的心上,仿佛是拿手指在戳着她的心窝口,告诉她,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永远及不上崔衡的。
      为了叶子庭,范宁宁努力尝试着去回忆两年前的那场婚礼。当破碎的记忆片段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范宁宁才意识到,似乎他们的婚礼,也并不比这逊色多少。自然及不上崔公子的豪华气派,却也同样是富丽堂皇的。流光溢彩的灯饰,洁白飘逸的婚纱,比程明明更加艳丽出色的新娘子,有着同样出众风采的新郎...在范宁宁的眼中,她有足够的资本去傲视此时的程明明。因为她所有的或许一点都不比程明明的少,或许更多,而她所要承受的伤痛,程明明也躲避不开。

      范宁宁和叶子庭相识于某个喝早茶的美点店里。对于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竟然安排在了一个遍是摇着蒲扇谈天说地的老人之间的地方,范宁宁觉得十分可笑,甚至于对还未谋面的相亲对象有了一种微弱的鄙夷感,尤其是他还迟到了。范宁宁是个实诚人,也是个正儿八经得会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人。叶子庭这人,还未露面,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当然也有句古话说,天生不行,后天来补。叶子庭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范宁宁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决定了要嫁给这个人,或许这种隐约的大胆的想法早在那天叶子庭出现在她面前十分钟以后就已经萌发了。
      那时候叶子庭已经向她摊牌,说自己是个同性恋者。
      范宁宁冷哼一声。她觉得他们两个估计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已经二十五岁的年纪了,算命的说她适合早嫁,最好二十六岁以前就嫁出去,否则在那以后就有再婚的危险了。范家妈妈被算命的唬着了,心惊胆战了三年,最后在范宁宁临近二十六岁的这个夏天里决定把她彻底给推了出去。
      范宁宁觉得自己是不需要婚姻的。可她偏偏生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她自己不需要婚姻,可她的家人需要。范宁宁的妈妈把这看做是范宁宁一生所有幸福的指望,也是她余下这一生里唯一的念想。范宁宁是孝女,大大的孝女,她没有理由去违背母亲的心愿。
      所以她认识了叶子庭。
      非结婚不可的话,叶子庭也算是摆在范宁宁面前最合适的对象了。范宁宁不喜欢被束缚着的生活,有着固定恋人的叶子庭必不会在这点上为难她。范宁宁需要一个能让她的家人看得上的对象,叶子庭也是曾博得了范家妈妈满口称赞的女婿人选。范宁宁期冀能够有一个殷实可靠的收入来源,叶子庭的薪水也足够满足她对所有奢侈物的幻想。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范宁宁不想耽误人,可叶子庭这样的人,她还是耽误得起的。
      所以三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

      婚宴的流光溢彩下,范宁宁似乎捕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一丝哀怨的目光。她顺着那目光看去,在远离他们的一张酒桌上,面容精致清秀的青年不住地喝着酒,不时地假装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看来。一开始她以为他看的是她,后来才发现他的目光落下的终点是叶子庭。
      范宁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此前没有经历过爱情,但她也是知道爱情是能够烧灼人的,于是她拍了拍叶子庭的肩膀,说,你代我去那一桌敬酒吧。
      叶子庭落寞的瞳孔忽然有了神采,第一次给了范宁宁一个感激的眼神。

      婚后他们住在叶子庭的家里,一个深圳的高级楼盘里。业主都是有钱的贵胄子弟,范宁宁家境本也不差,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近乎独居的婚姻生活。她和叶子庭分睡在不同的房间里,过着仿佛只是普通合租人一样的生活,不同的是叶子庭会拿钱给她,作为她扮演他合格妻子的薪水。他们过着除了上床以外的所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在彼此之间建立起了深厚而微妙的友谊。
      当叶子庭对这两个月的婚姻试用期表示满意的时候,他终于正式向范宁宁引见了崔衡崔公子。
      崔公子的公寓和他们同在一个楼盘。崔公子的父亲是有名的地产大亨,崔公子虽然不热衷生意,但崔公子毕竟是他的地产大亨父亲唯一的继承人,崔公子很富有。
      崔公子喜欢画画,崔公子是个出色的画家,崔公子是兼为美院教授的叶子庭最得意的学生。崔公子对画作独有一种超凡的鉴赏力,叶子庭谓之是足以穿透人心的洞射力,崔公子偏爱人物肖像画,范宁宁不知道他的公寓里面摆着多少幅以叶子庭为主人公的画像,但她却知道自己家中藏着多少幅以崔公子为主角的画作,就堆积在暗室里面。
      偶尔崔公子也会在这家里面留宿。范宁宁把自己锁在另一个房间里面,把喜多郎的调到了最大声。叶子庭和崔公子在这家里的另一头做些什么,范宁宁没有兴趣,也不想去打探。叶子庭不是她生活的主角,他只是个路人而已。
      而崔衡,那更是什么都不是。
      或者他是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小丑,蹩脚而又让人感到同情。

      他们在微妙之中建立起了一个平衡的三角,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直到有一个晚上,崔衡和叶子庭吵架了。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也会吵架,也会闹别扭,也会冷战。范宁宁对此习以为常,并且照旧在崔衡甩手而去的夜晚把主卧室让给了叶子庭。夜里范宁宁因为冷而起来关窗,路过叶子庭的房间,她听见了他在啜泣的声音。
      范宁宁止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和疑惑,就这样推门径直走了进去。叶子庭没有让她离开,她就越发地大胆,甚至来到了他面前。
      叶子庭开着窗,月光照进来,落在一声白色衬衫孤孤单单地坐在床上的他身上。范宁宁心想,叶子庭可真是瘦啊。怎么从来我就没留意到他是这样瘦的人呢。
      范宁宁这样想着,忽然就张开怀抱拥住了他。叶子庭缩在她的怀里,用最烂俗的比喻,就如同迷失的羔羊终归原途一样,那些沉寂了许久的所谓的男性的本能在此刻就被激发出来了。
      他们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学会了如何制造叶恺的方法,而在接下来的无数个晚上,不断地重温着他们凭借自己的本能所摸索出来的制造叶恺的程式。范宁宁不知道崔衡有没有察觉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变化,或许崔衡并不知晓,因为作为正当的夫妻双方都小心翼翼地隐瞒着属于夫妻之间的秘密生活。甚至于叶子庭,也为这隐瞒和偷情之中的惊险而感到万分刺激,万分受用。
      假如不是叶恺的到来,或许他们的脆弱关系还会就此维系下去。可是叶恺来了,在某个秋天的早晨,当着崔衡的面,范宁宁的一声干呕,隐藏在畸形的三角恋情下的私情被揭穿开来了。为崔衡和范宁宁所共同享用的叶子庭,注定了在青天白日下就只能独属于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而非所谓的公共财产。崔衡想要他,范宁宁也想要他,谁都不肯放手。
      要叶子庭做一个抉择,并非不是在为难他。他舍弃不了崔衡——他心中真正的恋人,却也忘却不了范宁宁作为一个女性给他带来的身体上的快感,何况如今的范宁宁还有了他的孩子。范宁宁以为自己就要打胜仗了,只凭她一人,她或许没有信心能够击溃崔衡,可是她有叶恺。有了叶恺,她自以为自己也开始有了分量,就可以和崔衡一决高下。
      可事情哪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范宁宁以为自己和叶子庭是夫妻,可悲的是在叶子庭的心目中,或许他和崔衡才是真正的一对鸳鸯。于是叶子庭自动地把和范宁宁的关系划作了偷情,而把自己和崔衡的不为世人所正视的感情看做了是正统的爱。
      他舍弃了范宁宁。
      其实崔衡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他无心逼迫范宁宁,只是单纯地希望日子重新回到一年以前三人那平静稳定的生活当中去。可是范宁宁不行,她在叶子庭身上尝到了爱的味道,她就没有办法再离开他。她挺着个肚子霸占了叶子庭的房间,在无数个夜晚起身以妊娠期痛为由叩响了叶子庭的门扉。
      被逼急的崔衡红了眼。他浑身赤裸地站在疲惫的叶子庭身后,指着范宁宁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让她走。范宁宁站在房门前冷笑,可我才是这家里的女主人。
      叶子庭的房产证上,房主一栏写的是我范宁宁的名字。
      范宁宁没被赶走,崔衡自己走了。叶子庭把范宁宁拉进门,亲吻了她的头发,对她说,把孩子拿掉吧。
      范宁宁抬眼看他,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叶子庭,你可真是个爱情卫道士啊。

      婚礼的半程,范宁宁也去了一趟盥洗室。她站在女盥洗室的梳妆镜前,脚下是从男盥洗室那边弥漫过来的烟雾。她藏在烟雾当中,听见一男一女在男盥洗室那边断断续续地延续着他们的谈话。
      从陈一舟的口中,她第一次知道了崔衡和程明明的那些过往。
      崔衡从叶子庭家里出去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叶子庭没有放弃对他的寻找,却也没有真正做成一个爱情的卫道士。在崔衡不在的夜里,他回到了属于自己和范宁宁的那张床上,霸占着属于这家男主人的位置,履行着自己为人丈夫的职责。
      但依旧没人知道崔衡做了什么,或去了哪里。
      陈一舟对赵小小说,五个月前,崔衡出现在了广州。在大马路上,火急火燎地开着车要去接喝醉了的陈一舟的程明明,撞上了忽然从路边闪了出来的崔衡。
      这是程明明第一次舍弃了陈一舟。站在大雨中被雨水淋醒了的陈一舟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了杳无音讯已经数个小时的程明明的电话。在那之前,真的只有程明明找不到他的时刻,而没有他找不到程明明的时刻。
      陈一舟害怕了。他第一次真正地担心起了程明明的安危。在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的时候,面对程明明淡然的“我在医院”的话语时,他第一次嗫嚅着对她说,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程明明在电话那头僵住了,十几秒后,她对他说,谢谢。
      程明明有圣母病。程明明不爱陈一舟,并不意味着她再不会爱上别人。
      崔衡是同性恋。崔衡爱叶子庭,但并不意味着除了叶子庭以外,他也再不会爱上别人。
      这两个人,都是在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和羁绊以外,相互又爱上了对方。
      他们迅速而热烈地相爱了。

      范宁宁毫不怀疑他们的爱的强烈和真诚。因为这份爱情足以让崔衡心甘情愿地抛下叶子庭,也足以让程明明做出了绕开陈一舟的决定。爱的力量,它确实是伟大的。
      在陈一舟和叶子庭接连受到了这起突如其来的恋情的打击后,范宁宁愉快地生下了叶恺。在紧紧握住她的手的叶子庭身上,她看到了藏匿在他口袋里的被弄皱了的崔衡和程明明的婚礼请帖。她支撑起自己生完孩子以后的所有力量,伏在他耳边说,等我起得了身了,我们一起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叶子庭点点头,泪如雨下。
      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她了。

      陈一舟和赵小小回到酒席上,范宁宁也跟在他们身后回到了叶子庭身旁。灯光陡然暗了下来,新人夫妇偕同站在聚光灯下,无比璀璨。俊秀清朗的新郎官首先说,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和程明明女士的婚礼。
      或许从今日开始,就不该称呼她为程明明女士了。我希望以后各位在见到她的时候,不管是在大马路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都能称呼她一声崔太太。
      我希望从今日开始,她能够以崔太太的身份为荣。
      崔太太和我相识于半年前,一起车祸把萍水相逢的我们联系到了一起。在遇见她以前,我自以为自己懂得了爱情,也曾经沉溺在过往的情爱中无可自拔。但我以为,在遇见了崔太太以后,过去的一切终将化作灰尘随风而逝。
      从今天开始,我的世界里面,除了我深爱了二十几年的我的母亲以外,就只有崔太太一个人能够长留于我心中了。
      我爱她。
      穷尽自己以后的一生去爱她。
      谢谢你们。
      也谢谢她对我的爱。
      谢谢。

      范宁宁紧紧握住叶子庭的手。叶子庭的手还是冰凉的。
      她在他耳边耳语,从今天开始,我们也好好地过日子吧。
      叶子庭苍白地笑了笑。
      他说他可以让过往的一切化作烟尘随风而逝。
      我也可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范宁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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