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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程明明的坎 ...

  •   20岁的赵小小在听说男星A和女星B在一起的消息之后,对程明明说,就让他们在一起吧。祝他们幸福。
      既然在一起了,就真的不要分开了。
      即使是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也希望他们能够长久地走下去。她真诚地说。
      就好像那个之前我喜欢过的谁谁谁,我就盼着他们能够好好过下去。
      程明明打断她,可谁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
      他们整天吵架,从广州吵到加拿大,从加拿大吵到台湾,路线足足横跨了半个北半球,那才真正是冲出了亚洲,走向了世界。
      可是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呀。这么好的我他却不要非挑了她,那他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要去承受这份代价。
      世事并不总是遂人心意的。
      程明明想了想,勉强承认了赵小小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丝道理的。但过会她却对她说,你说的是不错,可按照我的想法,要是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块了,我还是会希望他们赶紧分开。
      每一次当我许愿的时候我总不会忘记在最后面加上一句“祝他们分手愉快”。
      只有我才能够让他永远幸福快乐。
      我就是有这样的执念。

      女人的执念是可怕的。最典型的例子出自《源氏物语》,依靠执念夺人性命,六条妃子女士绝对是把意念的力量发挥至巅峰的奇才。
      对于和程明明有关的一切事务,赵小小都持观望态度。她不知道程明明的功力是否也会在某一天里攀升至六条女士的高度,但她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程明明更了解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程明明是个明白人,做的事情虽然不总是很明白,但最后她总是能够顺利走上光明的康庄大道的。
      她生而是喜欢出其不意转而去走岔路抄奇径的人。可偏偏每回她都能够误打误撞地走到正路上来,而且总不会被人落在后面。
      这是独属于程明明一人的禀赋,这使她的生活永不会感到乏味和寂寞。

      25岁,赵小小从上海来,去参加程明明的婚礼。
      23岁以后赵小小就再没有来过深圳。这是一个让她感到陌生却又亲切的城市,在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和程明明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要把根落在这片新兴的土地上,尽管后来她们一人去了上海一人去了广州但对于深圳的心她们倒是从未变过。那是她们曾经怀有过所谓梦想的地方啊。到了25岁这样的年纪赵小小已经逐渐淡忘了梦想是为何物,但却隐隐约约还能够感受到它残存在她心中的分量。
      程明明第一回正儿八经地去过深圳以后,回来对赵小小说,深圳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一进市区,那马路两边满条道上的红花瞬间就击中我了。
      因为深圳马路上的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一簇簇的小花,程明明稍稍地动了要去深圳发展的念头。后来首先打消了这个念头的也是她,当她想到要一人在无所凭依的深圳独闯出一片天下的时候,她退缩了。程明明到底不是自强不息坚韧独立的新时代女性,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呵着热气养大的小花,鲜艳娇嫩,轻易是不愿让自己至于孤零零去忍受风吹雨打的洗礼的。
      程明明生而是不走寻常路的,同时也生而是要依靠别人的力量存活的。
      赵小小想到了一个比较文艺的比喻。就好像痞子蔡先森写的那个榭寄生,程明明活脱脱就是这样一种丑不拉几毫不起眼的植物,没有了寄主植物给她输送养分,她真的很快就会枯萎的。

      可是,25岁,程明明最后还是把根落在了她曾经逃开过的深圳。

      赵小小从上海来,独自一人拖了满大箱的行李,随随便便找了一个普通旅馆就住下了。程明明结婚那天,她大清早地就从旅馆里面出来,去干洗店取她送去干洗的礼服,整整齐齐地把自己修整了一番,然后在下午四点左右出门叫了辆出租车往程明明摆结婚宴席的酒店赶去。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正好就是那种结婚该有的好天气。赵小小小心翼翼地把裙角拨弄好坐上了出租车,手里捏着被行李压得不成样了的大红请帖,上面新郎新娘的名字印得尤为显眼。崔衡和程明明,程明明和崔衡,连名字听起来都很相配。赵小小说不出这其中的相配之处在哪,她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两个名字好听,好听好看的东西抱成团总是能够收到1+1>2的效用,显得更加赏心悦目。
      崔衡这个名字好呐。
      赵小小心中嘀咕着,等到了车在酒店门口停下,赵小小抬起头看见站在酒店大堂里侯客的新人夫妇,心里啪嗒啪嗒地又溅起了火花。新郎不止名字好,人也是很好的,赵小小的眼光算是高的,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了崔衡身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有了不舍得移开的心思。
      她忘了程明明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大部分时候程明明的眼睛都只会往高处看,或许她并不是不明白身边处处有风景这样的道理,但她依旧习惯性地期待能够找到足够让她踮起脚尖去仰望的人。
      25岁,程明明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追求的那个归宿。

      自这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晚上起,程明明开始了自己公主和王子的幸福生活。这是她新生活的一个起点。赵小小坐在离主席十来米的一张桌上,嘴角默默含笑地看穿着白色婚纱的程明明随在新郎身后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好像一只花蝴蝶,扑扇着翅膀不住地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她把这个晚上看做是程明明过往生活的一个终结,而不是未来生活的一个新开端。因为人们总要先和过去说再见,然后才会坦坦荡荡地迎向更为美好的明天。
      赵小小不知道程明明是否已经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自己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她扫了同桌的人一眼,心里对此依旧没谱。她笑自己的忐忑,笑自己对程明明过分的担忧,她程明明是谁,一个生而就不会走错路的人,她或许会拐错弯,远离笔直的大道走岔了数英尺数英里,但结局她总能顺利地绕回原先的正道上。
      总有人会把自己逼入绝境无路可走,但程明明不会。程明明的世界,总是有得挽回的。只要她愿意回头,她就永远能够回到正道上来。
      这样的人,你还愿意去为她担忧些什么?
      这天晚上赵小小喝多了。她是高兴的,为程明明高兴,为自己高兴。那些年她也有过一段所谓的孤单寂寥的生活,但程明明永远会对她伸出双手。赵小小对程明明是感激的,她不知道程明明对自己的无限宽容和照顾是出自怎样的心理,也不打算去探究,毕竟结果是好的,她也不愿去死揪住它的内里不放。程明明说自己有圣母病,轻易的一个人都能够让她放心不下,何况是过得如此艰辛的赵小小?她说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放下赵小小了,就好像她大约一辈子都放不下其他的某些人一样。
      程明明的心里装了太多人了。
      赵小小打了个酒嗝。她酒量不好,一下子就醉了。醉了以后她就开始说胡话。她微眯着眼睛,腆着一张红脸对同桌的人说:你看他们俩...他们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意思的一对。
      清醒的赵小小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或许都没有正经地去想过这种话。这句话忽然就从她心底里钻了出来,然后堂而皇之地被摆到了桌面上。同席的人都面带尬色,讪讪地不愿去搭理她,他们大多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又将往哪个角落去。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还是与崔家公子是有经济利益往来的,谨小慎微的性情在此刻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了句闲话就把泛红泛青的纸钞往外推,这真的不值得。
      在座的只有两个人略微变了脸色。一个是坐在距离赵小小几个位子远的年轻男人,皮肤白净,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赵小小看到他拿酒杯的手指骨泛了白色,转眼那酒杯里的洋酒就被清空了。另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就坐在她的右手边。赵小小说出那句逆天的话后,隔了一两分钟,那女子忽然微笑着问她,那什么才算是有意思的?
      赵小小还没来得及回答,新人敬酒已经到这桌了。程明明还是穿着白色婚纱,即使穿着高跟鞋也一样显得娇小丰满。在崔衡身边的程明明是逊色的,尽管赵小小是这样地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程明明那普通的美丽在崔衡身边显得毫无半点光彩可言。可是程明明不会在意这些,与其让自己赢尽彩头,倒不如让丈夫替她去挣回这个脸面。
      能够嫁给崔衡这样的人,到底也算是她的本事。

      程明明跟在崔衡身后,绕着这桌走了一圈,每人都敬了一口酒,一个不落。到赵小小这儿的时候,她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赵小小有两年没见她了,看见程明明的笑,自己忽然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等她回过神来,程明明已经走开了,转向了下一个她先生的生意伙伴。然后是下一个生意伙伴,然后是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然后就到了陈一舟了。
      赵小小看到陈一舟拿酒杯的手在抖,尽管他的脸是在笑着的。程明明待他和前几人没什么差别,甚至连赵小小所得到的待遇他都得不到,就好像过去那些年他们那些恩恩怨怨情情爱爱都是不存在的一样。往事如风,烟消云散,赵小小心想,程明明恐怕是真的得到解脱了。
      你看到了吗,新娘子的眼睛湿了呢。
      等程明明走远了,赵小小右边的女子对她说。赵小小酒醒了些,她吓了一跳,摆手说,我没看见。
      那女子笑了。
      你一直都盯着那边那男人看,没空留心新娘子。
      她把椅子挪近了些,凑近赵小小问,你还没答我呢。到底怎样的两个人,才算是有意思的?

      奇怪的是赵小小觉得自己并不会说出程明明和陈一舟这两个名字。
      虽然也没有别的答案了,但也不会是这个答案。

      早在赵小小和程明明两人还没有开始正式地眉来眼去而还是要通过第三方互传消息的时代里,程明明已经有过和陈一舟的初遇了。那是一个同样有着明媚阳光的早晨,学院的运动会上,和这个背景彻底格格不入的程明明稀里糊涂地站在了与她最格格不入的沙坑旁边做着与她最格格不入的运动会志愿者的工作。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的任务是负责登记跳远的成绩,当她悠悠地躲在遮阳伞下看着远处400米跑那些男青年们瘦削颀长又布满了汗水的美好而年轻的□□时,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亮。
      下一秒测算长度的同伴告诉她,7.83米。程明明机械式地抬起头问那道突如其来的黑影,你叫什么名字。那黑影带着浑身的汗臭味告诉她,我叫陈一舟。
      这就是两人所谓的命运的初遇。程明明说这和那些该死的电视剧该死的小说里面描写的完全不一样,充斥在18岁的他们之间的不是浪漫而又充满青春气息的氛围,而是一阵阵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汗臭味,还有仰望着身高一米八多的陈一舟时程明明心里的那胆怯和避之不及。当下她就打定了主意大学四年里没事她绝不会往陈一舟这人身边靠。程明明有自卑症,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卑大多是从她矮小的身材可悲的身高那儿延伸而来。一米五多的程明明站在一米八多的陈一舟身边,那是自取其辱。
      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美好形象的程明明绝不会让这种明晃晃的屈辱发生在自己身上。

      程明明从来没有问过在陈一舟心里他所知的两人的初遇是哪一回。赵小小知道她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因为她没有把握陈一舟会不会直接给个“我没印象了”这类令人感伤的答案。和陈一舟在一起的时光里程明明永远是处在低下位置的那一个,不止是身高,而是这天平在他们两人之间原本就是倾斜的。或许陈一舟以为自己才是被看轻了的那一方,但实际占尽了所有便宜和优势的却都是他自己。
      陈一舟不说,程明明也无从得知落在陈一舟心里的第一个独属于她的身影是在哪年哪月发生的。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没有陈一舟存在的世界里,程明明依旧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她把自己的青春用力地挥霍出去,毫不吝惜,在这段时间里,她和第三个男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然后那位原本对她百依百顺把她当做了生命里的唯一的男士在忍无可忍之际跟她说了一句我们就这样分手吧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把她给踹远了。
      程明明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暑假回家的前一个月里迅速地搭上了第四个男友然后又因为第一次约会的过程中男方讲电话时说了一个粗口而迅速和他分手。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把时间花在了应付那无辜受难的男方出离的愤怒上。当此男在第五十八次出于脆弱的自尊心打到她家里打算据理力争的电话将要被程明明挂断之后,他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筒喊出了程明明你就是没能忘记之前那男的。
      程明明沉默了一下,然后以前所未有的和气对他说,你到底是看出来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19岁的程明明以为自己一辈子估计都会深陷在第三任男友的泥坑里拔不出来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相反程明明似乎还有点乐在其中。当一名不能忘情专一如斯的女子是多么高尚而富有美德的一件事啊,19岁的程明明有些脑缺,所以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地在她脑海里回荡,并且给她的美好心灵各种增添了光彩。
      这种愉快的生活在她真正意义上认识陈一舟之后就被打断了。

      有一天,一直扮演着在程明明和赵小小之间的友谊桥梁的程明明的真爱室长对程明明说,唐梓山整个宿舍的人请我们吃饭。
      程明明的内心各种冲击。她当然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掉大饼下来,所以在一连串的追问之后她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圣母二号真爱室长秉着宿舍优良传统的圣母禀性给唐梓山和陈一舟的宿舍设计了一套有些别扭的宿舍服装,为了答谢她的深厚友谊,有钱没处花的男生们就决定用一顿饭来补偿真爱室长几个晚上的达旦通宵。
      这原本是不关程明明的事的。程明明说不想去,真爱室长却说,可我告诉他们我要带你去了。四个大男人的,跟我一个女人吃饭,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那四个大男人的,跟我们两个女人一块吃饭,这就能算一回事?
      程明明其实心动了。不是人叫她心动了,是免费的饭菜让她心动了。扭捏了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这个不太靠谱的宴席上,然后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和陈一舟开始有了对话。
      那天晚上具体说了什么连程明明都不记得了。她大概只记得在自己不断往嘴里塞不很正宗的潮汕牛肉丸的时候陈一舟似乎隐隐说了些她从不曾告诉过他们的有关她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是震惊的,震惊于这名雄性在此前跟她毫不相识的情况下竟然知道她那么多的事情,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如此。
      免费酒席过后,还没等程明明开始对陈一舟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他和某女生的花边新闻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善于动情的程明明拍着自己的胸口轻舒了一口气,感叹好在自己还真没有对他动过心,否则这时候必要哭死了,同时又感叹了一番第三任是如何的慧眼不识珠竟白白放走了她这样一个贞洁烈女。她这样想着想着,等真正看到陈一舟和某女生开始出双入对的情形,心里又不很对味了。

      对于自己的诡谲心理日后的程明明作出了这样一番解释。
      她说这辈子总会遇上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会让你感到遇上他们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是生来就要印入你心底的,是生而就要与你纠缠不清的。二十多年过去了,真让程明明动过这种念头就只有两个人,第三任和陈一舟。程明明的心是敏感的,而她的脑袋却是有缺的,因此她的心比她的脑子更快地意识到了这种奇妙的宿命感。
      幸而程明明并没有为此伤感多久。因为还没来得及正视这种伤感,她就听说陈一舟的初恋结束了,两个星期,并不比她的第四任好多少。曾经被认为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男女分崩离析,程明明也无意去掺和什么事情。她莫名其妙地把陈一舟看做是独立于她世界外的属于她的一个物件,没人去动它,她也无心去搭理,而有人觊觎它了,她却会感到由衷的不快。程明明一度为这种念头感到害怕。她没想到自己的占有欲已经蔓延到过路人身上去了,尽管害怕,但她对此却毫无办法。

      属于程明明和陈一舟,还有陈一舟和第二任的时代,在20岁的春天里开始了。造就了这波澜壮阔的人生的一幕的幕后推手,是程明明永不离身的真爱室长和陈一舟永不离身的唐梓山。S大的校园是生机勃勃而积极向上的,唐梓山又是这S大里同样生机勃勃而积极向上的队伍里的其中一个,在一个美好的春日里,他对真爱室长说,我们组队,去参加某某创业比赛吧。你带上你的程明明,我带上我的陈一舟,我们这就去报名。
      唐梓山这番话被程明明引作了一个笑柄。她觉得从真爱室长转述的过程中所隐隐透露出来的独具唐梓山风味的那句“我们这就去报名”,听起来很有“我们这就去登记”的意味。然而下一秒她却看到真爱室长的脸红了。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你永远不会预料到下一秒即将会发生些什么。
      这就是程明明和陈一舟无所谓浪漫无所谓情怀无所谓频繁的接触的开端。四人小组没日没夜地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讨论修改讨论修改当中,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只属于程明明和陈一舟的时刻。在春天即将要转入夏天的时刻,程明明和陈一舟独自行走在偏僻的校园小道上,陈一舟问程明明夏天和冬天更喜欢哪一个,程明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冬天,因为不会流汗,陈一舟却笑着说我也喜欢夏天,因为有阳光。程明明不敢答话,抬起头她看着万里无云碧空晴朗的大日光,眼睛彻底地被刺得睁不开了。
      在这条小道上陈一舟第一次突兀地和程明明分享了属于自己的童年往事。或许那天的谈话不止于这些,但在后来程明明的心里记忆最深的也就只有那段关于陈一舟少时去公园玩的故事片段。童年时代的陈一舟很少去公园玩,他们有五个兄弟姐妹,只要其中一人开了这口,其它人就会接二连三地应和着要跟着去。七口之家上公园,这开销实在过大了些,所以最终公园之行都只能黯然地无疾而终。
      程明明第一次接触到了自己生活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小时候的事情程明明大多都不记得了,但从家里堆积如山的照片里面她似乎从不曾发现其中会缺少公园的身影。她不能理解陈一舟在讲起这段往事时那浮现在他脸上的似有些梦幻的神情,因为竟然连公园也能成为他的一个梦。而她的梦,却从不可能是那个小小的被她逛腻味了的小天地。
      其实从这一刻起程明明就该知道自己和陈一舟是分属于不同世界的人,但20岁的程明明还不至于成熟机敏到能够冲破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看穿这一点的程度。她还小,她是真的小,被宠坏了的她从来就不能被当做一个大人来看。所以在一声西装的陈一舟牵着她的手在黑夜星辰中缓步走下金光闪烁的百层台阶时,在从唐梓山传递到真爱室长传递到她那儿的陈一舟的一句似有若无的“程明明认真的时候确实很有吸引力”时,在咖啡馆里疲累地睁开眼睛面前只有陈一舟的一双深黑的眸子时,程明明动心了。
      她把陈一舟想象成了自己从小一直追求的那种人。年轻,温柔,儒雅,眼前的他似乎满足了她对于未来伴侣的一切所有的渴望和幻想。在黑漆漆的夜里程明明把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第三任先生留下的遗物丢进了垃圾箱里,高兴地摆脱了他长久扣在她身上的那个痴痴守望的痴女形象。程明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坚信,陈一舟是属于她的,从很早以前这就已经被命运所注定了,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
      不管他们彼此走向了如何不同的道路,他们最后都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在阳光日渐强烈的五月里,赵小小听说了陈一舟和师妹在一起了的消息。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八卦,横空出世,毫无征兆地就从旁人的嘴里钻进了赵小小的耳朵里。回忆起那段时间赵小小才想起五月的灿烂阳光里程明明的脸都是黯淡无光的,有的都只是勉强的笑容和面对陈一舟时的苦涩。
      其实赵小小知道,程明明心里依旧是明白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以为自己会永远跌倒在某一处爬不起来,但等你越过它回首往事的时候,才会发现当初死死绊在那儿的人是有多么的可怜。
      这句话是程明明从和第三任分手时的苦痛中体味出来的,赵小小想拿这句话转送回给程明明,但程明明却无心手下。也许程明明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难过,也许对于陈一舟的执念已经深深地植根于她的心底,使她坚信不管在他们之间有过多少重的阻碍,最后他们总是能够走到一起的。
      程明明盲目地相信着命运的力量,且只是一味地相信,且不曾想过要去为之奋斗,为之做些什么。她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看着陈一舟和师妹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好像当年他和第一任一样的郎才女貌,那场景实在美不胜收。她谨慎地避开一切有关陈一舟的话题,酸涩地把自己对他刚刚萌芽的感情藏到自己心里。
      20岁的程明明,一夜之间忽然成熟了起来。她把陈一舟置于自己的世界里,又把他置于自己的世界之外,然后愉快地生活着。

      假如没有那场始料不及的大雨的话。
      每一段精彩而狗血的故事,都会有一个所谓的转折点。假如没有这个转折点,或许程明明就会于此淡然地过着属于自己大二下学期的小生活,无事的时候将埋在心里的那些有关陈一舟的事情再度捣腾出来,略带满足地回味着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种暧昧逸散开来的淡淡情愫。然后再过几天,她就会拍拍手掌,让那些所谓的命运和宿命见鬼去,对于程明明来说,每一刻人生都是在变化着的。下一秒永远比过往更加精彩。第三任都如此过去了,没有理由陈一舟就是不同的。
      可陈一舟还真就是不同的。一场大雨让程明明坚信了这一点。
      他们两人一起从广州来,搭着同一辆车,那天下着前所未有的大雨。赵小小其实不很清楚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在一夜之间迅速将程明明拉进了那个她本已跳出来的叫做陈一舟的陷阱里。但在电闪雷鸣、雨电交加的夜晚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陈一舟怜香惜玉的心情和作为一名男士的绅士风度大散发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搂着程明明在她上方独撑着小伞疯狂地穿过激烈的雨点的时候,未来是什么在迎接着他们。
      程明明是有过期冀的,期冀他们两人可以成为真正纯粹的朋友,相互扶持着一起去享受未来几十年的美好人生。但是从这个晚上起,似乎连陈一舟都明白,或许他们再不能成为所谓纯粹的朋友了。有了师妹的陈一舟谨慎地避开了有关程明明的话题,把那个雨夜扭曲成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场景,而程明明却不能。
      她就这样如飞蛾扑火地扑向了心一直都没有真正落定在她身上的陈一舟。

      赵小小作为这段莫名的纠葛的见证人,是从那年的暑假开始的。在人去楼空的校园里,她搬来和难得上进在银行实习的程明明一起相守相伴。她看着程明明和陈一舟的所谓的友情开始变味,看着他们相约一起回家,看着他们在网络上你来我往地说着让人哆嗦的暧昧话语,听着程明明一遍遍地讲述陈一舟与她的荷花池,她在回程车上醒来时如何发现自己的脑袋靠在了陈一舟的肩上,又听她哀戚戚地讲述师妹的一通电话又是如何把她拉回了现实。
      程明明原本也是个有节操的人,可是在爱情面前她却发现自己的节操掉了一地。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甚至那么渴望着第三者那个位置,可悲哀的是她却连这个受尽千夫所指的位置都够不着。这种若即若离欲言还休的关系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
      然后唐梓山的一句话拯救了她。她从他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不知道此刻的陈一舟作何想,但在那个属于他们的春天里,他似乎确实是有想过要与她在一起的。对于程明明来说,这不啻为一棵救命稻草,她从泥潭里爬了出来,在水面上空深呼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未来的阳光。
      就连赵小小也以为,那阳光确实就在不远的上方,即将要落在她们身上。

      站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光线落在程明明身上,使她看起来比以往都要耀眼。过去的时光里赵小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程明明结婚时的样子,奇怪的是她脑海里所构织起来的那些场面和如今并无二致。在纷纷攘攘之间忽然侧席上有人站起身,捏着酒杯悠悠然地往这边的酒桌走来,直接就走向了还没回过神来的陈一舟。
      赵小小问身边的年轻女子那男人是谁。年轻女子看了看,告诉她那是程明明老家的亲戚,似乎是来和陈一舟打招呼的。陈一舟拘谨地站起身与他回碰了酒杯,然后不去理会对方脸上浮现出来的狡黠的笑容,径自又默默地坐回了原位。
      他们是旧识。
      赵小小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就是在那个二十岁的暑假里,陈一舟认识了他,或者说,他记得了陈一舟。敢于把相好的男人带回老家显摆的女人不多,程明明算一个,人们当然会记住她,也会记住她带过来的那些男人们。程明明的老家亲戚舍下了陈一舟,转而迎向了另一桌上的另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是程明明的第三任。程明明也往自己的老家带过一次。
      赵小小忽然开始滔滔不绝地向身边人讲起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个讲述了被困在荒岛上的十个人的谋杀故事。赵小小不是没来由地就想起这个故事的,她所想要表达的,无非就是被困在一个荒岛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荒岛情节在许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面都数见不鲜。
      这是自然的。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没有外在因素的束缚,人们可以更加自由地顺从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去发生任何事情。
      程明明的老家就在一个相对荒僻的小岛上。那年暑假,她做了一件事情。她把三个人领回了老家,真爱室长,唐梓山,当然还有陈一舟。这是一个引人遐想的组合。且不说真爱室长和唐梓山之间是否有过什么,但两男两女的组合单独在一起住了七天,你很难保证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所有有关程明明和陈一舟那些危险的关系就在这七天彻底爆炸了。
      大三回校的时候,真爱室长向赵小小描述了那些天的情形。
      第一天,她站在程明明盖在老家的小别墅二楼,看着程明明和陈一舟去市场买菜回来,巧笑嫣然的程明明和青春灿烂的陈一舟让她一瞬间有种错觉,好像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而那天陈一舟也同样对程明明说了这句话,说,我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小夫妻一样。程明明那时在冲茶,忽然手抖了一下,茶水溢了满地。
      第二天,他们去海边。程明明拉着陈一舟的衣角走在海滩上,摇摇晃晃地唱着纤夫的爱,唐梓山脸上浮现出了微妙的戏谑的表情。
      第三天,程明明的手受伤了,是在海边的一块沙石上割到的。伤口很小很小,大约只是擦破了皮,程明明偶尔皱下的眉头竟然被陈一舟看在了眼里。那天早上真爱室长眼睁睁地看着陈一舟忽然夺门而出自告奋勇去帮程明明买创可贴,只留下一句我不放心她。程明明笑得如花一样,背着他对唐梓山说,可是他连药店在哪都不知道呢。
      第四天,他们一起坐游艇出海。程明明晕船,真爱室长也晕船,而躲在狭小的船舱里痛苦地相互偎依的唐梓山和真爱室长两人,抬首就看见了在船舱外紧紧相拥的程明明和陈一舟。
      第五天,夜里唐梓山经过程明明的房间,看到陈一舟捧着电脑靠在程明明怀里。
      第六天,在相谈了两个小时之后,陈一舟满脸疲惫地回到了唐梓山身边,而程明明哭着奔进了真爱室长的怀里。陈一舟告诉她,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他说和她在一起,他会怕,那不是她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而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对程明明的感情,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可是好戏还在后头。赵小小心想,比起后面的这段,之前的都不算是什么。作为程明明的好朋友心里竟然涌起了这些念头,赵小小有些为自己感到羞愧。但程明明真的是过了。
      程明明一夜未眠。
      第七天,他们离开了这个让她不得好眠的小荒岛。那天天气应景地出奇地不好,下着灰蒙蒙的细雨,程明明去车站送他们。在陈一舟消失在检票口的时候,程明明忽然一个激灵。她飞快地跑过无数人的眼前,到售票处买了一张车票。
      她捏着这张车票,跟在瞠目结舌的陈一舟身后,随着他去了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陈一舟的家。

      从前程明明就能够感受到,或许自己和陈一舟是有差距的。他的家境算不上如何的好,他也不是她编造的那个幻想里斯文而儒雅的青年。他讲粗口,和被她无辜丢弃的第四任一样,他不浪漫,也不满腹诗书才华。他离她的想象很远很远,可程明明一直都觉得自己丢不下他。她天真地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这道沟壑是可以跨越的,甚至乎那还不是一道沟壑。
      可是当她活生生地站在陈一舟家门前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人与人之间,似乎是真的有所差距的。
      赵小小不知道程明明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但从那一刻起程明明似乎从爱情的漩涡里挣脱了出来,跳进了另一个漩涡里面。
      关于在陈一舟家里寄居了一晚的情形,程明明没有多说什么。她反反复复提及的,就只是那天站在她身边陈一舟那越来越僵硬的身躯。程明明莽莽撞撞地闯入了陈一舟生活的世界里,那个他虽然无意掩藏但却也不期望被人发现的世界。他的生活和过去好像被程明明无情地撕开了,赤裸裸地暴露在程明明面前,没有半点遮盖。程明明惊恐地发现自己撞破了别人的秘密,陈一舟被动地把自己的生活拿出来与她一起分享,他们共同保有一个无关爱情的秘密,在那之后,他们确实也再无关爱情了。

      程明明不爱陈一舟。
      好久过后人们才逐渐认清了这个事实。或许人们无法理解没有爱情的牵连,一个二十岁的女子是怎样能够死死地追逐着一个永不会回头的青年的不肯放手。她追随着他的足迹,从珠海到广州,哪怕他身边还有一个跟他已经有了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的师妹。
      赵小小和程明明喝酒。程明明捏着高脚杯在面前晃啊晃啊晃,然后将苦涩的雪莉咽进自己的肚子里。
      人们不理解程明明,那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懂程明明。他们把程明明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来看,但却偏偏忘了程明明有个毛病。
      程明明有圣母病。
      赵小小承认这个理由听起来足够滑稽可笑,可对于程明明反常的行为,真的就只有这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
      深藏在程明明心里的那种负罪感,从陈一舟带着她在他家门前停下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消散。程明明知道自己错了,或许她不会清楚地了解到自己伤害到了陈一舟的什么东西,但她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错了。她不再以一个爱人的眼光去审视回避她的陈一舟,而是以一种赎罪的心态去面对这其中诡妙的转变。
      21岁的程明明,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开始了她漫长的追逐不规则跳动的陈一舟的轨迹的历程。
      她拼尽自己的气力去为他做任何的事情。只有她找不到陈一舟的时刻,没有陈一舟找不到她的时刻。她的生活,是终日终日地围绕着陈一舟在转动的。
      就好像陈一舟是她的天地。世上只有陈一舟一人。
      赵小小问她,陈一舟和师妹散伙了没有。程明明点点头,赵小小对她说了恭喜。程明明笑了笑,然后耸耸肩,结账走了。因为唐梓山刚打了电话来,说陈一舟喝醉了,要她去接他。

      程明明赎罪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变成陈一舟的一头牛,借自己的痛苦去抚慰或许曾经有过受伤或震惊的陈一舟的心灵。不用赵小小提醒,程明明也说,或许那一天的经历对陈一舟而言确实没有什么,但不管他是如何想的,她自己依旧过不了那个坎。
      程明明的至理名言,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因为那坎大多是别人给设下的。要为了别人给设下的坎哀伤流涕,程明明就觉得很不值。人生是自己的,何苦因别人而感到不痛快。
      可如果那坎是自己设下的,就未必一定能跨得过去了。

      然后赵小小去了上海。两年之后,她从上海回来了,来参加程明明的婚礼。她手上捏着的请柬,新郎的名字不是陈一舟。
      赵小小看到崔衡的名字的时候,兀自松了一口气。
      程明明和崔衡在一起,虽然没意思,可终究不会出现相互折磨的一对。
      和陈一舟在一起,程明明或许连幸福都得不到。

      酒宴中途,在人们开始拿新郎新娘打闹取笑的时候,陈一舟站起身半场离席。借着酒气,赵小小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来到了连着婚宴厅的盥洗室。陈一舟靠着洗手台席地而坐,赵小小就这样径自冲进了烟雾缭绕的男盥洗室,揪下了陈一舟嘴角含着的香烟踩了粉碎。
      她问他,她的坎过去了没有。
      陈一舟抬起头,苦笑。
      她舍下她的坎,转而绕小路走了。
      程明明就是这样的人。赵小小早该知道,别人的路只有一条,因此他们非跨过那条坎不可,否则就无法前进。可程明明不同,她另有蹊径可走,只要她愿意,她依旧能回到正途上来。
      陈一舟说,我不爱她。
      赵小小说,可你也不愿意放她走。

      外面程明明的婚礼,依旧灯火辉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程明明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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