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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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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没有月,星云漫天。
我想在其间数出几颗熟悉的星子,从天东数到天西,天南数到天北,眼睛都酸了,遍寻不得。
天空很美,也很陌生。
“仙女妹妹,夜深了,院子里冷,我送你回屋去吧。”少阳跺着脚,大概真是冷着了。
我被隐娘裹得像颗粽子,腿上还盖着老大的一张说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整个人都从里到外地散发着热乎气,倒连累一直陪在旁边的少阳受冻了。
我很不好意思:“少阳,你不必一直陪着我,自己去歇着吧。”
“那不行。”少阳摇脑袋,“仙女妹妹,隐娘叫我看好你。”
一阵香风飘过,冷不丁伸过来一只柔白的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什么仙女妹妹?说过多少次了,叫夫人。”
少阳讷讷的,“她这么一小只,明明是妹妹。”
“啪”地又是一记,“叫夫人!”
少阳展开双翼护住脑袋,颇不情愿地叫了声:“妹妹夫人。”
隐娘瞪眼睛。
我拉住她扬起的手,软声道,“隐娘,少阳懵懂,您别跟他计较。再说,我也的确比他小得多呢。”
“你再小,也是夜宫的主母,哪能让他乱叫。”
“这里没有别人,无妨的。”
隐娘叹口气,从左手托盘里取了只白瓷碗下来,放在我手边,“药还烫着,凉凉再喝。”
“还要喝?”我看着那一大碗深碧色的汤汁,嘴里泛苦。
“当然要喝,医生说了,呕血不是小症,必是沉疴郁结,伤了根本,且得慢慢调理。”
“能不能隔日再喝?”
“不行。”隐娘斩钉截铁。
我和少阳一样,禁不住隐娘美目一瞪,再不敢多言。
夜宫里,玄夜是主上,我是主母,但隐娘当家,隐娘最大。
掐指算来,我入宫已有月余,多半时间都关在房中卧床养病,这几天咳血完全止住了,才能偶尔出了房门来院子里放风数星星。
大婚那日,我在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中走下凌霄宝殿,登上喜辇,没有回头,也没有哭。却在上轿的一刹那,一股腥甜从喉头涌出,脚下发软打了个踉跄,玄夜及时地托住我的肘,俯身问:“怎么了?”
借起身的一刻,我将那口血吐在袖口上,紧紧捏在掌心:“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
大红的喜袍遮掩住血迹,我努力地一笑。
这应是平生至喜的日子,我既应允了玄夜,便要开开心心地嫁给他,像所有的新娘子一样。
玄夜揽着我的肩,将我扶了进去。轿帘落下来,轿身微微一晃,腾空而起。金钟乐鼓,龙吟鹤鸣,天庭的一切渐渐远去,独留一道残阳,孤零零地铺在窗边,光芒渐渐隐去,夜幕降临。
喜辇之中花团锦簇,一条长案横在中央,铺着大红织锦,摆满各色仙果。玄夜端坐在对面,一瞬不瞬地凝着我,静静无言。
隔着暮色与轻纱,我始终努力地挽着嘴角,不愿露出半点心伤之色。
良久,他起身坐到我身侧,抬手掀起我头上的红纱。
我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呆呆看着他,他亦看着我,倏尔长臂一伸,将我按在了怀里。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僵,听到他在我头顶道:“别笑了,丑死了。”
一腔悲绪顿时化成怒气,“夜轻寒!你……”咬牙在他胸前使劲敲了一记,欲将他推开去。
他一手握住我的拳,将它按在心口,扣在我腰后的手臂愈发紧了几分,声音却温柔:“乖,别动。”
我哪敌得过他的力气,被他抱得死死,动弹不得,兀自喘着气。
大典的吉服不知被羽娘染了什么花汁,散发出幽幽的草木香气,沾染了肌肤的暖意,愈发悠沉。
脸孔埋在他的颈窝,彼此都看不清神情,无须再强撑笑颜做一个讨喜的新娘,我终于卸下这拙劣的伪装,渐渐沉静下来。他也松了手臂,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紧绷的背脊。
我迟疑着,伸出手,环在他的腰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我将与这个男人相依为命。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将我往怀里紧了又紧。
我委实不想毁了这个大喜的日子。玄夜成全了我的心愿,我亦想成全他。
奈何事与愿违。
喜辇还未抵达夜宫,我开始不停地咳血,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来,来势汹汹,连遮掩都来不及,玄夜连封了我几处大穴,依然于事无补。恍惚中想起,上一次我见到这么多血还是在施法与天佑连接血魄的时候,那一回险些送了性命,这次,怕是真的要死了。
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我挣扎着抬起手,冰凉地指尖触及他青白的脸庞,汲取到微微一丝暖意,强撑着最后一线清明,对他说:“玄夜,对不起,我怕是不能……”
“你敢!”他抵住我的额头,声音嘶哑。
无论敢不敢,我都无法说下去了,随着一阵心悸,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映在瞳孔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泛红的双眸。
我心里有些难受。
醒来的时候,身在一处极宽大的空间,仿佛一座殿宇。看天色应是夜里,屋里没有灯火,借着窗口微弱的光线只见高耸的屋顶和陌生的帷幔。
我身上无力,但尚有些许真气未失,翻手弹了一朵火苗出去,火光过处,殿内灯盏次第亮起。
门声响动,立刻有两道身影近到榻前。
“王妃你醒了!”
“仙女妹妹……”
眼前是一位紫衣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那妇人体态丰腴、姿容艳丽,男子却长相怪异,他身形高大,肩背鹰翼,额前有一对麟角。
我略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这里应是魔界,我应身在夜宫。
玄夜呢?
留意到我四下寻找的目光,紫衣妇人开口道:“夫人别急,君上寻药去了,你气血亏损得厉害,巫医说你是狐身,平常的补药难治根本,需要青丘的千秋草入药。”
“何时回来?”
“青丘离魔界甚远,且不知那千秋草好找不好找,怕是要多等几天。”
紫衣妇人急着去厨房为我准备吃食,着那魔族男子照顾好我,那男子样貌威猛,目光却温驯,十分听话地站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后来才知道,这紫衣妇人唤做隐娘,是夜宫的总管,年轻男子是她的儿子,叫少阳。少阳天生有残,心智一如孩童。
那日用了半碗粥,一碗药,吐了两次血,我又陷入昏睡之中。
意识在混沌中浮浮沉沉,我一次次地回到那段迷雾中的山路,感受到风在身边盘旋,一阵紧似一阵,冥冥中像是有只手在推着我的背,将我推向山路尽头,推进未知之中。
是你吗,丹朱?
我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拾阶而上,在浓雾中来到熟悉的水边,可一见那银衣银发的男子背影,便又裹足不前。
我深深地畏惧他。
清晰地记得上次在梦中他是如何将我禁锢在身下,一口咬在我的颈侧,像是极度的爱意,又像是嗜血的狂迷,令我每次想起都心惊肉跳。
我不敢靠近他,只能在他身后无声地喊,你是谁?你是谁?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
梦里我使了全身的力气,累得精疲力竭,终是不能发出半点声息。
那身影兀自默立,他在等待着。
……
玄夜回来的时候喂了我一碗好苦的汤汁,生生把我苦醒了。
奇苦无比的汁液从喉咙口流入,仿佛被一个大榔头击中五脏六腑,被惊醒的时候已不知不觉被灌下大半,看着碗底青碧色的残汁,我惊恐地问:“这是什么?”
“千秋草。”玄夜扶着我半倚在他肩头,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应是刚回来不久。他马不停蹄地熬出一碗药,非要我喝完。
我撇开脑袋:“太苦了。”
“良药苦口,喝了身子才能好,你病成这个样子,知不知道我多心疼。”这般直白的话语,被他说得淡然自若,倒令我有些无措,怔仲间又被他喂下一口。
刚有点散去的苦意再度直冲天灵,我眼睛鼻子全都皱起来。
“真那么难喝?”他挑眉。
“你自己尝尝!”我把药碗推了过去。
玄夜凝睇于我,忽而挽唇一笑,未等我明白其中意味,人已俯首下来。
唔……
这人身上无处不硬,打一下都会手疼,惟有这副唇舌又柔又软。湿暖的舌尖舔过唇瓣,浅尝辄止,很快便辗转到牙齿,试探地,诱哄地,轻轻叩着,寻了个缝隙便撬进来,在我口中悠悠地兜了一圈。
我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他已很快抬起头,皱眉道:“竟是这么苦。”
一本正经的,像是真的只是来尝尝药味。
“我,我没让你这样尝。”我又羞又恼,脸上滚过一团热气。
“想没想我?”他低头对上我的视线,墨黑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惦念,不等我答,掂起下巴再度吻了进来。
这一程熟门熟路,直入齿关,缠住了我的舌,随之而入的是他身上明冽的气息,还有突如其来的一味甜。他不知何时变出颗梅糖在嘴巴里,拿舌尖抵着,在我唇齿间四处游走。那甜甜酸酸的小东西温柔地碾过上颚、颊边、舌底,时不时地不知撞到谁的牙齿上,磕出轻轻一声响,更衬得一室静寂,唯有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渐乱,渐急。
我喘不过气来,试图扭头躲开,他却犹不满足,扶在我脑后的大手暗暗用了劲,令我动弹不得,恨不得将那整粒糖都化入唇齿才终于将我放开。
我喘息难定,这下真的气极,一把推开他,“玄夜!你怎么这样?”这样不由分说,这样肆意妄为!
他似乎心情甚好,不以为忤,自顾自地抬手抿了抿我湿漉漉的唇,将指腹沾染的糖汁轻轻舔了去,眼睛始终看着我,眸光潋滟,举止暧昧,看得我的脸上像是有把火在烧。
“总算有了点血色。”他抚着我发烫的脸,喃喃道,“那天抱你进来的时候,你满口是血,脸色像纸一样白,怎么叫都叫不醒,本君进无间地狱都不曾怕过,却三番两次的被你吓得魂飞魄散,真是劫数。筝儿,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快点好起来,以后不准你伤,不准你病。这可是你第二回在我面前倒下去了,绝不能再有下一次。”他一把将我揽过去,在我耳边低声叹息,“再来一遭,本君真要受不住了。”
一番话,被他说得又霸道,又委屈。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气也消了大半。
那个梦境越来越清晰,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又能陪他多久。我所拥有的不多,能给他的更少,他不过是想与我亲密,与他便是。
那千秋草虽然苦得堪比一车黄连,对我却有奇效。喝完它的第二天,人就清明了许多,虽然仍是浑身乏力,但整个白天都能清醒着。
隐娘欢天喜地地做了很多好吃的,终于不用担心我还没等饭食上桌就睡着了。
玄夜毫不容情地又熬了碗苦汁给我,我知道反抗无用,而且也开始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索性顺从他。
隐娘也已知晓这味药奇苦无比,早早备好了几颗梅糖在碗边,我犹豫了一下,偷偷问隐娘,能不能换成别的?
昨夜那个绵长的吻是梅子味的,我觉得自己相当长时间里都无法在看到梅糖的时候保持淡定,更何况含着它。
隐娘不明就里,问,夫人不爱梅子味?那么换梨糖好不好?
好的。
好巧不巧地,玄夜从门外走进来,恰听到最后这两句,眼里顿时含了笑。
我唯恐他借题发挥,抢先开口道:“这么苦的药,还要吃多久?”
他伸出两指搭在我的脉上,慢条斯理道:“这千秋草虽然名为草,入药的却是它的根,草长千年,根长一指,三指以上才能成一味好药。这药在你们狐族堪比凡间的人参雪莲,极为珍贵,你多用些日子,把身体养养好,白白胖胖的我才喜欢。”
我撇着嘴,小声嘀咕:“白白胖胖……养猪么?”
他凑过来,一脸的促狭:“养我的小狐狸。”
我仍心存侥幸,“既然珍贵,必是稀少,想来也没有许多。”
“不多,只采了两捆。”他拿起药碗,一边搅动一边吹了两口。
“两捆?”
“也就三百来根。”
“三百?!”我倒吸一口凉气。
每天喝一碗,要喝三百天。我平生最憎苦味,连喝茶都要加了甜脯才行,如今却要连喝三百天苦水,岂不是要我的命?
我缩进被子蒙住头,赌气道:“你不如把我埋在黄连地里吧。”
“胡说什么。”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我一记,竟然拍在屁股上,“药凉了,起来吃。”
“不要!”我把被子攥得更紧。
被子外面安静了片刻,我竖耳去听,想着是不是把人气走了?气走了倒好。
可随即听到他沉声问:“真的不吃?”
我咬牙顽抗:“不吃。”心里给自己打气,眼下是白天,夜魔大人也奈何我不得,拖到晚上再说。
他拉我的被子,我默默搭了层结界,让他拉也拉不动。
隐约听到磨牙声,“墨凰,把她给我弄出来。”
真是无赖,在自己家里居然动用影卫!
话音未落,身上的被子不翼而飞。墨凰对付我,勾勾小指的力气都不用,连脸都懒得露。
失去了遮蔽,我与玄夜大眼瞪小眼。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心叫不好。
这厮一手按住我,一手拿起药碗喝了一口,低头便哺进我的嘴巴里。
“啊——”我被苦得直咧嘴,没等嘴巴合拢,唇又被他堵住,他含住我的舌头,逼我把那口药咽了下去。
如此往复,故技重施,很快就被他强喂了三大口。
我惟有求饶:“好了好了,我自己喝,自己喝还不行么?”
他笑眯眯,“不行。”
“你!唔……”
无赖!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