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 第十二章 ...
-
八月骄阳,似火如焰,却压制不住孩童游戏精力。四国大战,划地为王,招兵买马,竹剑木戟,适逢陶性馆例行休假的皇子及其伴读们,在御苑中玩得不亦乐乎。
凌波池滨石舫中,众嫔妃围坐饮茶食凉瓜。
“贵妃娘娘这是在看什么哪,竟入了神了。”
神游被打断,是德妃在说话。
“正看皇子们游戏呢,很是有些乐趣。”浅笑回她。
“贵妃还真有童心。”德妃也笑。
轻摇头:“哪里是什么童心,只是看孩子游戏,联想到‘三岁看到老’这句话颇有道理。”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贤妃问:“此话怎讲?”
“虽说小儿心智未全,人格未成,可从先天自然的性情脾气却已能看出他日后作为。”我侃侃而谈:“譬如这打仗游戏,皇子们有的好做指挥总领的将军,有的好做出谋画策的军师,有的一呼百应,被拥称霸,有的只得随从附和,为人跑腿。虽然只是幼稚戏闹,却可以从中看出些端倪。这称王称霸的孩童自是有收服人心的能力;这聪颖却甘当军师的孩童自是天生不爱出头,只喜站在幕后;这爱持枪抗剑,打打斗斗的自是崇武嗜兵;这爱充当说客,讲道说理的自是偏好文斗。虽说不是定论,但今后各位皇子的担当作为,少不得要与现时游戏中的表现有些干系。”
话一说完,那些有子的嫔妃即刻去看自己孩子正做什么,其他妇人也纷纷隔山观虎斗。
“我那孩子看来是要做武将了呢。”
“我的孩儿向来文弱,读书用功,这调皮打闹是比不上其他皇子。”
“看样子六皇子那一方的倒是有些领先呐。”
“六皇子是这里头年长的,自然沾些光罢。”
“可听说陛下也对六皇子深为期许呢。”
众说纷纭。
“哼,”德妃冷嗤:“再有大才又怎样,庶出的皇子还能登天不成。”
众人语塞,李婕妤更是面色青红交加。
确实,即使是龙子皇孙,其地位等级也是森严难逾。皇后之子,正统嫡出,将来领率茂典,登极大宝;妃嫔之子,点缀衬托,将来不过封王封爵,外敕藩地罢了,任再说什么天赋英才也是空话。
后宫诸妃,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时间众人都是嗟叹。
不过是黄粱美梦么。
看一眼暗自失落的李婕妤,我将目光投向远方跃动璀璨,反射金光的湖心,脸上,慢慢绽出一丝隐约的微笑。
众人看在眼里,忽然都静默起来。
石舫凉茶小聚散了以后,我信步走上花间卵石通幽小径。
花叶掩映,绿荫蔽日,曲折回环,柳暗花明,这样的处所,皇宫中太多,总似是隐涵着秘密奥妙,暗涛惊波。
“贵妃娘娘。”
头也无须回,就知道是她。停下脚步,等她下文。
她忐忑不安的绕道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娘娘,臣妾这些时日思前想后,终觉得有些话须与娘娘商议一番。”
我看着她,不发一言。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她再恳求。
“婕妤但说无妨。”拿出和颜悦色待她。
“这事,臣妾,”真让她开口,她倒又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道:“这事也不知从何开口,臣妾,臣妾真的一心只为娘娘着想。”
斜睨她一眼,她却低下头去,直闷了一会,才又大了胆子说开:
“娘娘如今宠冠六宫,荣耀鼎盛,风雨顺遂,心想事成,按说我等小人物没资格说什么为娘娘着想的话语。臣妾只是自作主张,觉着娘娘虽蒙圣眷厚爱,可陛下毕竟国事繁忙,难以时时陪着娘娘,这远颐宫中,没个孩子难免冷清。臣妾看着翊儿与娘娘很是投缘,翊儿自己也算是乖巧伶俐,懂事明理,场面上决不会给娘娘丢脸。臣妾今日便斗胆问娘娘一句,娘娘可有意将翊儿收为己子?”
她今日终于将这话说出口,心里不免冷笑。
“婕妤此言令我惶恐。翊儿是婕妤亲子,又生的聪明,婕妤必是将他奉为至爱,倍加呵护。而翊儿自然也是对你这生母爱戴孝顺,谦逊遵从。我一个外人,与你二人相识仅有数月,怎可生生的将这母子亲情截断。”频频摇头。
她幽幽叹道:“娘娘所言臣妾又怎会不懂,可我这生母,位分低微,人也粗笨,对翊儿前途助益无多。可娘娘不同,娘娘出身贵胄,又是名闻天下的智慧之人,连翊儿也总对臣妾说起对娘娘的敬慕之情。既是如此,臣妾便心甘情愿过继亲子,但求今后能时常见见翊儿便心满意足。”
仍是摇头:“生母健在,又养独子,我若夺人心肝,便是不明事理、违背伦常的荒唐之人。”
她大急,本来定以为这会是个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的建议,却没想到我会将她一口回绝罢。
“娘娘,事到如今,冰如也就给您掏真心窝子了。”她不做不休,素性跪倒地下。
“娘娘如今得获殊宠,无人能比,可以说缺的就是个名分了。凭着陛下对娘娘的眷恋,娘娘要入住中宫,绝非难事,可膝下无子,却必将成为朝廷上反对娘娘的借口。如今娘娘若愿收下翊儿,便让那班朝臣失了口实,为娘娘册后铺平道路。”
一听这话,我立刻正颜厉色:“婕妤休得胡言。”
她面色惊慌起来。
“后宫之中,是非无常,一着不慎,销尸灭骨。我生平所愿,只是安稳太平,你却说些如此煽动挑唆之言,莫非要陷我于不义不忠。所谓正位中宫,不但是非分忘本,更是恶逆不道的重罪。”我停了停,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婕妤可知自身已犯下滔天死罪。”
首次见我严辞厉色罢,她竟吓得瘫在了地上,隔了好一会,终于醒悟,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娘娘恕罪,是臣妾罪该万死,竟发了失心疯,说出这等话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一个秀丽女子,这会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罢了,我也无心见到流血,今日之事,我会全盘忘却,你也决不可再有任何忤逆念头。 ”
“娘娘仁慈,饶命之恩,臣妾没齿不忘。”又是捣头如蒜。
也不再多说,绕开她,缓缓前行。
后宫是腐蚀人心的染缸。任谁曾经单纯,为求生存发展,都要练出金钩倒刺之手,铜墙铁壁之身。这李冰如便是一例,为了出人头地,心头之肉也肯割下,母子亲情也可舍却。如此冷心冷肺之人,若是有些头脑,倒真能成些事情。
“贵妃娘娘实在大义凛然呐。”
这回心无准备,真被这乍然响起的男声吓了一跳。
转头,看到一旁羊肠草道中窸窸簌簌踏出一人来。
居然是元昂。
心中不悦。
“原来是端亲王爷。”避脸退了几步。
“小王见过贵妃娘娘。”他笑容可掬。
“王爷只身在后宫花苑走动,已是不宜,又怎可躲在背后偷听人言。”我冷冷道。
“娘娘切勿动怒呵,”他脸上毫无歉疚之意:“今日面圣完毕,随性到园中走走,误听到贵妃谈话,实属意外。”
不欲与他多缠:“既是如此,相信亲王也明白兹事体大,恳请亲王三缄其口。”
“这是自然。小王只是纳闷,如此良机,娘娘怎不好好把握。惯来自傲之人难道会甘心久居人下?”他不怀好意。
犀利目光划上他脸,语调冰凉:“齐人如何看我,以为我不知道么?”
亡国之女,妖冶诡谲,素行不良,包藏祸心,坊间关于我的蜚短流长还能有何好话,皇后之位,能予以我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人么。
“亲王高看我了,家变国亡之人,心念早已俱灰,还要争什么上游。”凄然冷笑,静静走开。
他不再说话,默默目送我。
渐行渐远,拐过一弯,却听到身后远处一声低叹:
“锦绣呵。”
不过几日功夫,齐宫里谣言四起。
有人传,皇帝陛下授意贵妃收养皇六子元翊。
又有人传,星象变局,红鸾异动,乃天意明示,中宫即将易主。
更有人推测,太子长贬永州,乃是废后易储之前奏。
彼时,元冕正为戎狄犯境之事操劳,无心他顾,后宫骚动,他全然不知。
“殿下,大事不好!”
这日,我正与钟悠然对弈,却有渊碧慌张失色跑入。
“出了何事。”我问。
“奴婢刚从仪凤宫听得消息,皇后遣使,懿旨急召太子回京。”
松口气,我淡笑:“傻丫头,这又如何。”
“殿下有所不知,今日早朝,陛下点兵,任钟修远大人为兵马大元帅,近日即将出发征讨西戎。就在同时,御林军总领郑树涛也重新部署皇宫卫守人事分布,各个要害关卡,全部由其亲信把守。”
听了这话,我还未有表示,侍立一旁的流朱已然开口。
“殿下,莫非这几日谣言大盛,竟逼得皇后对您出手了?”
手忽无力,指一松,捏着的白玉棋子落到盘上,“珰”的一声,砸乱了棋局。惊的钟悠然呼喊出声:“娘娘!”
“若真出手,只怕不只是针对我了。”我喃喃道。
“娘娘,此话何意?”钟悠然大不解。
我不答,只盯着那零乱棋局。
惟银是伶俐心思,猜到我心中所想,便对钟悠然道:
“姑娘想想,皇后要对贵妃贵妃娘娘出手,如何能绕开圣上。可如今你兄长带兵出征,朝中文武要职就可说都是郑氏外戚把持。如今皇后召回太子,又部署御林,恐怕是……”
毕竟事关重大,惟银不敢再说下去。
“娘娘是说皇后要谋立新帝?”钟悠然鲁莽出口。
“姑娘切勿乱言,此事仅仅我等臆测,无凭无据,”我紧急制止她:“这胡言妄语若是传出去,是灭族大罪。”
想了一会,对流朱道:“你去准备个轻便小轿,在宫外候着。”
又转头对钟悠然说:“姑娘这就收拾一下,由我那婢子护送出宫回府罢。一来你兄长即将远征,你此刻回去,还能与他见上一面,道声珍重。二来我这远颐宫恐怕自身难保,若真出事,反倒连累了姑娘,不如出宫避祸。”
“娘娘,如今情状危难,悠然怎能弃娘娘而去,独自偷生。悠然愿留在远颐宫,与娘娘同面生死,望娘娘成全。”钟悠然下跪。
“姑娘请快起身。”叫了惟银去扶她。
“姑娘此言差异,姑娘留在此处,若真赶上浩劫,不过枉添一条人命,于你我俱是无益,这又何苦。听我一句劝,回去罢。”
她站起,听了我话,若有所思。
我知已劝动她,便不多言,顾自走回内室。
隔了一会,惟银走入。
“殿下,钟姑娘已由流朱送走了。”
我颔首。
惯来不与人多做亲近,与人交往,点到为止,决不多投感情。昔日晋宫旧人,都知我无情。可今日,别了钟悠然,心中却有伤感。未必是这几日与她相处生出感情,只是这么个单纯女孩,视我为恩人善主,感激涕零,我却毕竟还是让她做了回棋子,利用了她的真情。
过去的我,不会如此多愁善感的罢,玩弄个把小人物,实在只是等闲。如今,我怎会变得如此优柔。
摇头,甩去那些胡思乱想。招来渊碧,吩咐她好好留心这几日宫中动向。
事情进展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
钟悠然出宫当日,钟修远夤夜密见元冕。
第二日,元冕下旨查抄仪凤宫,竟从宫内院落墙角挖出祝厌木偶,那刻有我名讳的偶人红心正中,深插钢针。
第三日,皇后特使未到永州,便被截回。密旨内容,只有八字:速回盛天,共商大计。
同日,御林总领郑树涛自首伏罪,供认调动人马,监视远颐宫,俱是皇后授意。
朝中培植势力,后宫巫术祝厌,不但妒悍残忍,阴害嫔妃,更要谋反大逆,篡权夺位。一应指控,由端王元昂调查主审,经查发现,一切属实,皇后发指罪行,罄竹难书。不到七日,元冕朱笔落下,废后旨出。郑氏外戚,全部诛连。
一切全部顺理成章。
这些时日来,郑氏外戚势力已是嚣张猖獗,连宗室元氏光辉也要被太子舅家遮掩。如今出了这种把柄,自是遭到元氏狠狠打压。更兼巫术行咒,向来是皇家大忌,元冕怎会轻饶皇后。一切皆非我所污蔑陷害,全赖皇后自身不正。我所作的,不过是加剧矛盾,逼皇后对我出手而已。说来,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需天意相助矣。
废后当夜,元冕揽着我坐在楼榭露台。
漆黑天幕嵌着一面明月。
并不圆满,那灿灿的晕光只形成消瘦的橄榄状。
是了,还要再过四五日,才到中秋呵。
“唉——”
背靠着的那个宽阔胸腔起伏一下,元冕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几日我这里也少来,时常就歇在含雍殿,今日见到他,看得出神态疲惫不少。
毕竟是发妻罢,数十年的姻缘,没有爱情也有恩情。如今却被这亲密之人背叛,他的心境可想而知。
“明日,翎儿回京,要见他母亲。”元冕说。
我倚在他怀中,身形未动,心头却颤了一下。
除掉皇后,是我早已布下的计划,但对元翎,我无害他之心。可惜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元冕会相信太子清白么。又或者说,元翎再留在太子之位还合适么。
“锦绣,”我的身子被元冕转过,他认真看着我眼眸:“朕明日与翎儿同去冷宫寥巷。”
他的眼中,有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怕我生气?怕我知道他要去见那害我之人,会伤心?
怎么会生气,怎么会伤心,我才是幕后黑手呵。
但是,我的确不想他去见废后。
不知元昂是如何证实废后有谋逆之行的,怕是他自己有些打算罢。其实,以皇后为人,杀我毒心是有的,可说到谋害皇帝之意,倒未必有罢。一切烟幕,不过是从钟悠然口中放出。明日皇后一见元冕,难保不是大喊冤枉。元冕是个心思细密,谨慎多疑之人,加之对皇后性情知根知底,也不知会否生出些蛇足来。
“锦绣,你与朕同去罢。”
元冕要我放心,故而让我与他同往寥巷。于是第二日晌午,我见到了眼眶深陷、满面憔悴的元翎。十七岁的青年,却似历尽了沧桑。
他见到我与元冕并立,迟疑了一下,跪倒地下:
“儿臣拜见父皇,贵妃娘娘。”
“平身。”元冕冷淡。
元翎不起,只重重叩头:“儿臣不敢。母亲获罪,儿臣也有牵连,戴罪之身,不敢直立面君。”
“那朕就问你,你与你母亲可有密谋?”元冕严厉问话。
元翎大惊:“儿臣如有谋逆之心,愿受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说罢,又是头脑叩地。
“行了,你起来罢,你三叔主审此案,暂且认定你未有涉入,保你清白。朕也相信于你。”元冕蹙眉闭了闭目:“进去看你母亲罢。”
一声高唱:“皇帝陛下驾到——”三人走入那死寂的冷宫。
闻声,里头一个仓皇身影奔到大堂,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臣妾拜见陛下。”
那简衣朴服的妇人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周周正正,是一直等着元冕来,好一诉委屈罢。
她叩拜完,抬起头,不意看到我和元翎,脸上神情立时交替变化,忽而怨毒,忽而激动。最终,还是放过我,对着元翎声泪俱下:“我儿啊”。
元翎也受不住,疾走过去与他母亲抱跪在一起,两相哽咽。
“母亲,你怎生如此糊涂啊。”哭腔涩涩。
这话似是提醒了他母亲什么,那妇人放开儿子,跪行到元冕面前,伸出双臂抱住元冕一腿:“陛下,臣妾有冤,臣妾大冤啊。”那毫无血色的白脸哭得凄楚。
元冕极不耐烦,抬腿挣脱她的纠缠,一言不发走离数丈,留下我站在原处。
妇人抱空,跌到地上,正要爬起再缠,目光扫到我,立刻血红了眼,疯狂向我扑来:
“是你,全都是你这妖姬害我,我怎么会对陛下不轨,是你使了奸计陷害我。”失控的妇人最是可怕,我避闪不及,被她死死扯住衣襟,那青面獠牙逼近我,毒恨得几乎牙根咬碎:“我要杀的就是你,我只想杀你。”
她要抓要打,我不还手,任由她摇晃得我头晕目眩。
“住手,”一双有力臂膀把我夺出魔爪:“郑琮鸾你还要撒泼!”元冕怒极喝斥。
元翎也急忙跑来将他母亲抱住架开。
妇人犹自嘶喊:“贱人,我要杀了你!”
我软软靠着元冕。
“锦绣,你无碍罢。”元冕仔细上下看我有无受伤。
我只摇摇头。
元冕转头去看那叫嚣哭喊的妇人,厌恶之色溢于言表:“真是疯了。来人,将废后拖下去。”
又大声对那正百般怜惜劝慰母亲的儿子道:“翎儿,随朕出去。”
真真一场闹剧,永巷探视之行匆匆收场,儿子未曾与母亲说上三两句,弃妇也未成功伸冤。我真是皇后恶魇,每每总是将她逼到失态,孰不知如此妄顾一切的疯狂,却是称了我的心意,绝了的她的后路。
这趟元翎回来,终是未被再遣回永州。可全朝上下,都在观望,元冕是否要改立太子。
这桩事体,我不能置喙。元冕眼中,我与元翎之间是太过微妙。要为他说话,只会适得其反。
“锦绣,你喜欢翊儿,可曾真想过收养他?”
这日,元冕陪我在御苑漫步,却如此问我。
“从未想过。”停住脚步,深嗅道边丹桂芬芳。
“可你不是十分欣赏这孩子么。”他正色看我,一脸探究。
我喜欢元翊?从不。我平生最厌就是小儿。前段时日那些热情,不过诱饵。
真诚向他微笑:“夺人独子,是为不宜,何况翊儿比我只稍小几龄,真交予我教养,实在不妥。”
他脸上只瞬间掠过一丝欣慰,便又成如常神色。
我作未看见,悠悠然转身对着那浓绿中星点金黄吟道: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元冕低笑,手围上我腰际:“能叫你喜欢的物事实在是少,这木樨真要感到荣幸。”
他想了想,又道:“大齐东南甪周小城,是个产桂名地,金、银、丹桂,应有尽有。朕就下旨,命地方上贡各色奇巧品种,移栽远颐宫,你可喜欢。”
我默了会,转身对他:“废后风波尚未宁息,现时如此兴师动众、铺张逾规怕不合适。”
“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何况区区木樨。”他纳我入怀:“一切有朕做主,你只需单纯享受快乐便好。”
一阵熏风拂过,飘落几点碎金。
他一再与我说,我只须单纯就好。
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我也是歆羡的呵。只是,时光如何倒流,覆水如何再收,我这一生,早已铁板钉钉,千疮百孔,悔之晚矣。
些微寒意袭染上身,抬眼望望那西沉夕阳。真是入秋了么,天也已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