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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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天边的星星尚没有完全隐去，银钩般的月亮还斜斜钉在空中的时候，沈半枝就被铃兰叫醒。脑袋一片混沌，眼皮子黏在一起，沈半枝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再睡会儿……”身上一重，铃兰把沈半枝当天要穿的衣服帽子一股脑儿丢上床：“我就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今天我没空陪你去赌坊！”
沈半枝瞬间醒过来。吉祥赌坊新店开张这么隆重、这么危险的日子，从来任劳任怨不喊苦不喊累的铃兰，竟然要请假？！
“为什么？”预感到自己的悲惨，沈半枝披头散发坐起身。
身材娇小的铃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大人你不是要换保镖吗？我先出去找个工作，免得到时候被赶走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满满的醋意，这傲娇的语气，这执拗的脾气。沈半枝开始后悔自己挖秦末墙角的时候没有控制好音量，导致后院起火，铃兰罢工。
“你不仅是保镖，还是管家……再说，秦末不也还没答应嘛。”沈半枝弱弱的暗示铃兰在县衙独一无二的地位。却只换来对方狠狠的一记眼刀：“反正今天我要休息！”斩钉截铁没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
沈半枝还没来得及再接再厉，铃兰就已转身出门，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总有些古怪脾气，铃兰这样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至少，她还帮自己准备好了衣服才开始一天的罢工不是？沈大人边慢吞吞的穿戴整齐边如是自我安慰。
明知是鸿门宴，唯一的护身符还被气跑了，这样阳光灿烂的一天，会有什么在前方等待她呢？
沉寂了很久的秦末，今日总算调整好了心情。他起了个大早，站在院子中掐着嗓子练新腔，可练来练去都不满意。奇怪的是，纵使不满意，心情却不错，沈半枝那张跃跃欲试、无论如何打击永远笑嘻嘻的脸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脑海里。他屈指敲敲自己的额头，难道今天心情大好，是因为之前的怨气都在昨日跟沈半枝的对话中发泄掉的缘故？
“我的俸禄都交给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期盼的睁大眼睛，露出殷切又真诚的表情。这人的脸皮，怎么会这么厚呢……他觉察到自己又在不自觉的微笑，连忙扯平嘴角。院子的每一处角落，仿佛都散落着她的身影。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得出门逛逛。
沈半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赴宴结束？全程顺利？李文才没有出阴谋诡计？不不，是阴谋诡计在新店开张结束，众人准备进店吃饭的时候总算出现了。沈半枝现在松了一口气的心情好比你知道这个苹果里有虫，吃了两口终于把虫子捉出来了，之后剩下的苹果总算可以放心吃了的感受。
众目睽睽下，跪在人群中的是对夫妻。男的手臂上缠着纱布，脸色灰败，低着头一言不发，女的三十上下，裹头巾穿布衣，哭得泪眼婆娑，边哭边断断续续诉苦：“大人！大人给草民做主哇~~”
沈半枝转过身来，扫一眼渐渐聚拢起来的人群，没啃声。李文才见她顿了脚步，也停下来。在她身边候着。
“……相公嗜赌，之前顾着我和孩子还有些收敛。特别大人上任后颁了禁赌令，那段时日他一点也不敢了。草民想着往后的日子可算好过了。可没想到……禁赌令一撤，他又犯了赌瘾，日日去赌坊，把家里的银子输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
整个沐县，开赌坊的只有李府一家。敢在吉祥赌坊新店开张的日子，明目张胆打李文才的脸，这样的人，沐县有吗？沈半枝瞥了眼身侧的李老爷，见他虽收了刚才的满脸笑，却没露出羞怒的神色，更没有一点让人制止的意思。
妇人还在呜呜哭泣。聚集的人群被吸引，渐渐围拢。
“……欠的钱太多，债主天天上门。我出去给人帮佣，一个人做几份工……可他们嫌我们还钱太慢，说是等不及了。就在昨天，赌坊的人来了我家，打折了相公手臂，还掳走了我那年仅八岁的闺女！”
地上还有炮仗的残屑，妇人的泪珠滚滚掉在红色的碎纸上，悲悲切切。
街边卖水果的小贩，挑胭脂的货郎，做凉茶的婆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驻足等着听新上任的本县县令如何回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清凌凌的声音伴着一丝轻笑，“何况今日是本官休沐的日子，公事免谈。若是这位大姐不服，烦请写了状子，去县衙击鼓。明日，本官自然升堂审理。”
沐县县令沈大人，斜束着黑发，直直站在吉祥赌坊门口，头顶是红底黑字的匾额，身后是赌坊大堂清一色的红木赌桌。
活脱脱给赌坊老板李文才撑腰的模样！
安静了一瞬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妇人哭得更大声了。
沈半枝抿着唇，伸手示意李文才：“李老板，不是要请我参观贵店？这就请吧！”脚步刚要迈出，额角忽然一疼，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有人隐在围观群众中大声喊道：“这位沈大人和之前那位一模一样！全都是看李家眼色行事的狗腿子！”
沈半枝闭了眼睛深吸口气。铃兰，你故意的吧，什么时候请假不好偏挑今天！大人我被人突袭了啊突袭！臭鸡蛋，用的还是臭鸡蛋啊！为什么不用西红柿，我比较喜欢吃西红柿……完了完了，流血了流血了。天哪，有点晕怎么办？……还好，还好。李老爷终于出声了，算他识相！不枉本官今天当着满县民众的面给他留面子……可是我的面子呢？县令大人被人当街砸了臭鸡蛋，还砸中了。这绝对是本年度最佳八卦。
内心活动丰富的沈半枝关键时候面瘫的特性起了作用，只见她面无表情的摸了把额角，睁眼冷漠的扫了眼人群。被她视线扫到的人要么低头看地，要么缩了脑袋。刚才趁乱扔鸡蛋的混蛋早就跑得没影了。
李文才焦急关怀的声音响起：“还不快把大人请进去。然后去找大夫！”
人群渐渐散去，对面油纸伞铺一角的泼墨纸伞一收，露出张素白的脸，长眉入鬓，眼角微挑，不笑的时候拒人千里，唇角一勾便顾盼生辉：“这把伞，我要了。”收银子的小姑娘看得痴了。那人一笑，把钱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幸亏出来了这一趟，幸亏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幸亏亲耳听到了她这么无情冷漠的话。要不然，他的心，大概就收不回来了。
他以为她会与众不同。那个敢只凭直觉就坚持放人，为了破案一夜不睡，黑眼圈浓重却仍旧神采奕奕，笑声爽朗拉着他在小巷中狂奔的沈大人，大概，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吧。可是，为什么会失望呢？失望她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秦末抬头望望一下子阴沉下来的天，决定去郊外走走，带着新买的油纸伞。若是下雨，也不怕。
都已经走到街尾，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正见到在地上跪了良久的两位苦主起身，互相搀扶着拐进附近的小巷。
沈半枝头上的伤口被老大夫小心翼翼的处理好，又叮嘱了诸多忌口事项。经了早上这一场，李文才对她的态度好转了很多，可她却再没心情留下来应酬，借口是现成的，额头伤了，不能喝酒，留下反倒让别人不能尽兴。
说实话，她并不想与任何一方交恶。二皇子也好，李家背后的大皇子也罢。她深深的明白，夺嫡之争中，忠于女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她并不要高官厚禄，她只想好好的活着。所以她不能当众处置李文才，轻易就把自己抛到大皇子的另一面。而李文才李老爷，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秦末背靠着石墙，把自己小心的隐藏在暗处。
“小子，砸得挺准呐。喏，李爷满意，给你多加一两。”
“至于你，演得不错……放心，你女儿已经放了。回家看看，说不定比你还先到家呢。至于你们家的赌债。李爷说了，免掉一半！”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李府管家。
原来那对夫妇并不是被打伤，又失去孩子的苦主，而是被李家买通，为难沈半枝的圈套。
刚才砸中沈半枝的鸡蛋，他亲眼看着那人扔出去，明明可以制止，却在迈出半步之后又鬼使神差的退了回来。
原来，他对她的信任，脆弱到不堪一击，可以轻易动摇。
秦末没有走出去揭穿那些人，只静静的转身，打算沿原路返回。却在直起身子的瞬间看到了额上打了绷带的沈半枝。
四目相交，沈半枝冲他一笑，竖起食指。她唇色很淡，是朦胧的粉，手指修长，指甲干净。磊落一笑，眉眼间尽是洒脱。
待小巷深处的脚步远去，她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果然是李文才搞鬼……确定并没有孩子被拐卖，我就放心了。”她唇畔的笑真心实意，“你怎么在这儿？”
秦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扫过她额角的伤，撇过头去，率先提步：“对不起。”
沈半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不起？秦末刚才，是对她说了对不起？“为什么？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追上去问。
就是因为没做什么，才需要道歉。
秦末忽然停步，沈半枝刹不住脚步，额头撞在他后背。
“哎哟”好疼！她眼泪汪汪抬头，以为秦末又要一脸嫌弃。却没想到他正神色认真：“大人是个好官。”也是个善良的人。
沈半枝一愣，随即笑了：“哎，你已经夸过我了。之前说我爱民如子来着，你忘记啦？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在其位罢了。”
秦末认真的看着她，刚想开口。沈半枝却叫起来：“下雨了！”她自发抢过他手中的伞，利落的撑起来，踮着脚举高，勉强遮在他头顶。
秦末看着她一边肩头的衣服被突然落下的雨点打湿，一言不发夺过伞柄：“我的伞，你不准碰。”
沈半枝撇撇嘴，心说这人真小气啊。
“还不走？”秦末不耐烦的回头。
她愣神的时候已经落后了两步，闻言连忙追上去。伞的阴影罩下来，瞬时把她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沈半枝诧异的转头看秦末，却只见到他瘦削的侧脸和挺直的鼻梁。他这是在，关心她？心里一暖，她得寸进尺伸手吊住他胳膊，却立刻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把手拿开。还请大人自重。”
唉，又自重啊。他怎么这么爱说这句话。沈半枝悻悻的缩回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这回终于不再看他，规规矩矩走在他身侧。
秦末听着她轻快的脚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郊外是去不成了，先把她送回县衙吧。转眼看到她额角的白，他又想，下次，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对她的信任，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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