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须变》辛翟

2、桃夭

　　赵国的春天，并不算暖和，让人感觉不到春天的来临。
　　润物无声。
　　高渐离还穿着冬衣，看见赵政仅着一身黑色单衣和几个孩子打架，跑过去拉他。停下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才知道已经开春，该换掉冬衣了。
　　赵政与他年纪相差无几，个子却比他高了近半个头，一路走来一路嘟囔，什么要不是你拉我我就打赢了，什么我是怕你受欺负才当逃兵啦。
　　高渐离不理他，拽着他的袖子往家里走。
　　赵政见了，笑嘻嘻地凑过来：“下回我摸鱼送你，别告诉我娘啊。”
　　高渐离哼了一声，说：“我不信，你每回送我鱼，就到我家里吃饭，最后占便宜的还是你。”
　　赵政也不急，还是笑：“那就说好啦，不告诉我娘。”
　　高渐离心想，就算我不说，你衣服脏成那样，你娘还是会看出来的。
　　赵政倒没想这么多，反手拉了高渐离：“你爹总说你骨头细，干不得粗活，以后还是个琴师命。不如这样，以后我帮你干活,你给我弹琴,有人欺负你我就去教训他！”
　　高渐离摇头，“不能打架。”要知道，每回赵政打赢了人家，后来被教训的就是他，他可不想浑身青肿的还被爹爹再骂一顿。
　　赵政点点头，满是敷衍意味。
　　高渐离暗里叹气，这个家伙，从来不为自己想想。
　　哼，下回不帮他，让他挨顿揍，长长记性！
　　心里虽这么想，可高渐离每回看见那身黑色的衣袍，仍是忍不住过去拉上那家伙一块跑。
　　赵政爱穿黑衣，这在赵国并不算什么，但在赵政父亲的国家，黑色是王权的象征，是平民不能触及的禁区。饶是他的父亲，也不敢这样穿着，只有国君才能拥有的殊荣。
　　赵政算是秦国在赵国的质子，除了从小在一起的高渐离，没人愿意跟他一块玩耍。
　　于是穿黑色衣衫的赵政和穿米黄色麻布衣服的高渐离奔跑在邯郸的街道上，后面时常跟几个孩子，不知情的看了，反而显得神气非常。

　　又一次甩掉了那群孩子，赵政和高渐离坐在树上吃果子，高渐离起先爬不上去，赵政每回都先托着他上去，自己再蹭蹭几下爬上树，抬起胳膊，用并不干净的袖子擦擦汗：“你看，我们比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将来有
　　一天，我要站得比现在还高，看得比现在还远。到时候我送你一间大房子，再赐你个官做。杀了这些敢欺负我们的人，好好孝顺我娘和你爹娘。”
　　小时候的高渐离就不爱说话，很多时候都是赵政在说，高渐离在边上听着。
　　后来赵政拍他一下：“我说完了，你呢？”
　　高渐离愣了一下：“我要当最出色的琴师。”
　　赵政不以为然：“那是你爹说的，我问你啊，你自己想做什么？”
　　高渐离仍然答道：“我要做最出色的琴师。”
　　赵政顿时泄了气，复而笑道：“你抚琴击筑才不好听呢，一点女人味儿都没有。”
　　高渐离去推他，赵政也还手，两个人从树上掉下来，揉着脑袋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去。
　　赵政突然停下来，对高渐离说：“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两个人一路小跑到一棵桃树下，赵政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在树干上作了记号，掏了半天，挖出来一块玉，上头有个穿透的小
　　孔，应该是系在腰带上的物事。
　　赵政把上头的土抹净了，从脖子上扯下了空空荡荡的绳子，把玉片穿好，要给高渐离戴上。
　　高渐离往后闪：“这是谁的啊？”
　　“我的啊，”赵政笑得自豪：“我今天高兴，送你啦！”
　　高渐离往后躲：“你自己不带，给我做什么？”
　　赵政听了不耐：“我娘一见这东西就唠叨我爹，听了烦…哎，你不要我可扔了啊，反正我也不带。”
　　高渐离说：“那给隔壁的妹子带，人家肯定喜欢。”
　　“我不，我就要送给你。”赵政往前拉他：“你长得像姑娘似的，带上一定好看。算我上回弄坏琴弦的赔礼，还有上上回……”
　　高渐离气道：“谁像姑娘了！你才姑娘呢！”
　　赵政身手绕线到他脖子后面打结，看着挺高兴：“是，你才不像姑娘呢，明明是人家姑娘像你行了吧。”
　　话音落，高渐离的脚印也落在他的腿上。
　　赵政拍拍手，“好啦，我打绳结最在行，解都解不开！”
　　高渐离大叫不妙，果然在回家后看见
　　父母无奈的脸色，跑到赵政家两个人再次打了一架。
　　后来赵政把绳子剪断，嘟嘟囔囔：“真的很好看啊…”
　　高渐离回手打一拳，终于安静下来。
　　“喂，”赵政说道：“要是我死了，以后他们打你怎么办？”
　　高渐离哼了一声：“那我也跟着你死了算了。”
　　赵政摸摸耳朵，他一犯错
　　他娘赵姬就扯他的耳朵，摸耳朵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还是活着吧，不然我娘又说我带坏你了，还要扯耳朵打屁股。”
　　高渐离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赵政过了生日，然后高渐离也过了生日，又快过年了。
　　刚过了年，高渐离起来便听见门外人声鼎沸，高夫人看他出来，忙抱他起来：“赵政要回国了，去说两句话不？”
　　高渐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穿戴一新的赵政跑过来，后面还有几个侍从。
　　赵政扯着他的袖子，回头看一个
　　太监：“我要带他回去。”
　　那侍从为难：“这……”
　　赵姬身着华服：“政儿莫要胡闹，快上车去。”
　　赵政不说话，却也没松开拉着高渐离袖子的手。
　　高渐离那时只是想，赵政打扮好了还是很好看的。

　　离别似乎太仓促，来不及品味
　　其中的酸甜苦辣，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赵政和高渐离的见面，也是如此短暂，甚至没有分毫考虑回忆反抗的余地。
　　他们还太小，朋友兄弟分别的入骨之痛又能尝到几分？
　　被接到暗示的侍从抱上车驾，赵政探出半个身子：“以后有人再打你，派人告诉我，我帮你抓他！”想了想，怕说得不明白：“等我长大了来看你，我走了，还会再见的！”
　　高渐离点头：“是啊，还会见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又说道：“后会有期。”
　　赵政点头：“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