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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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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论其无,则影响犹为有;论其有,则万物尚为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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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东的云锦山,又称为龙虎山,上有道教祖师的正一元坛所在,又及是道门正宗的天师道印剑符箓传道所在之根本之地。
是以龙虎山历魏、晋、唐、宋,代有褒崇,论及山川之胜,宫宇之丽,人物之繁,仙迹之异,道行之神,爵望之显,实是道家洞天福地之首。
龙虎山上的天师府,红墙深院,彤壁朱扉,神道合居,八卦铺地,天师府的府门坐北朝南,高大宽阔,面河而立,气势雄伟。门前庭院正中镶嵌着八卦太极图。正是:“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府门上一对抱柱楹联:“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明明白白的说出天师即是“神仙”又是“宰相”的双重显赫地位。
天师府中,豫樟成林,荫翳蔽日,鸟栖树顶,环境堪幽。只因道教兴起于山泽草莽之间,道家追求超凡脱俗、清静无为境界,因此天师府内不知植了多少奇花名木,以增秀色,暗寓这里是人间仙境、人间神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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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雨骤,夹裹着闷雷击向天地万物。
龙虎山天师府的密室中,烛光昏惨,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正跪在一个姿容艳丽的中年女子足下,这男子身着道装,平素应也是气宇轩昂潇洒不凡之辈,但此刻却是满面凄惶哀苦之色。而那女子也是面色惨白,满眼泪光,只道:“子祀,你起来说话……”
那男子却是不起,只垂首求道:“只求玉娘成全。”
这男子正是天师道的第四十二任天师张子祀,而这女子却是他的姨母绛玉。
绛玉忍不住留下泪来,凄然道:“子祀,你好糊涂,你是这一代的北天师,本该以降妖除魔、卫道济人为已任,你,你却与那狸猫妖女成就那苟且之事,你,你对得起你父母么?不有愧于千千万万信赖你仰仗你的众生么?”
张子祀霍然抬首,抗声道:“在我心中,郦逦不是妖女,她是我这一生中最最喜欢的女子,玉娘勿如此说她。”
“最最喜欢?”绛玉落泪道:“子祀,你已经另娶有妻,而且此刻你妻子正值待产之时,你怎地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灵心夫人出身道门正统,貌美心慧,是南天师之爱女,与你何等相配?又是金瓶因缘,道祖所定,哪一些儿配不上你,你,你却偏要恋着那妖精,还说这样一番话来。”
张子祀愤然道:“什么金瓶因缘,道祖所定?那样摇出的一支签,便要逼着我娶了她,我恨我,生在这样的世家,要承继这破天师之位,玉娘,什么斩妖除魔、卫道济人,我全不放在心上,我只要同郦逦在一道,我不怕从此堕入妖道,不入轮回。”
绛玉慌道:“这可是胡说了,你明明已经娶了灵心。再则,这观中所压之邪物,乃是万妖之王,祖宗费了多大的心力方将他镇压在这观中古井之中?若教他一旦脱困,这万千百姓将陷入何样的水深火热之中?这些种种,难道你是不懂的么?镇压万妖之王的血封印,必须由历代天师的血时时加固,你若愤然离去,妖王脱困,那不是陷苍生于万劫不复?”
张子祀抬头,目中射出决绝之光芒,一字字道:“要我留下,却也不难,玉娘,我自来当你娘亲一般敬重,所以才对你说出这番言语,求你成全,我已经对不起郦逦,我不能再对不住她不惜千年修行甘冒天雷之谴为我生下的孩儿,只有这个孩子,才配承继我天师之位,才配享有这千万苍生的祭祀尊崇。”
“荒谬!”绛玉身子微微颤抖,道:“他是妖所生。”
“可是我是人,他身上也会流着我的血,这是天师家族的血统!”
“可是灵心所生的孩子呢?这也是你亲生的孩子呀?你便舍得?”
张子祀的手微微颤抖,心肠一硬,说道:“郦逦心肠柔善,不会待他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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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之夜,山洞之中一片黑暗,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才会撕破无尽的黑暗,照出山洞中那个声嘶力竭面色惨白的少妇,她正在石头翻滚着哀鸣着。
千年的修为,还是抵受不住这生产之时的痛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中终于响起婴儿嘹亮的哭声,她挣扎着抱起婴儿,因为被产子之时的污血所秽,她已经完全的失去了法力,所以如不借助闪电,她根本看不清她的孩子,她抬头看着天空,会有一个是天雷将轰向她么?
人妖殊途,妖产子这是逆天而行,必然要遭到天谴的呀!
她在心里祈求着,闪电又划破了黑暗,郦逦终于看清了孩子的容貌,这个满身血渍的婴儿在母亲眼里无疑是最可爱动人的图画,一股深深的怜惜与爱从她的心底里升起,她又是欢喜又是悲哀的想道: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可是天雷会将我们一同击毙么?
她不禁又想张子祀对她说的话:如果她修练正宗的道门心法,也许产子只会暂时地夺走她千年的修为,却不会招致天谴。千年的修为呀,她从一只小小的山中狸猫,侥幸逃过五百年时的天雷劫,好容易到了如今可以自由变换,任意遨游于三界,可是这人间的情爱却教她甘心的把这一切都放弃了,如今又看到了这个婴儿,她想:我什么都不后悔了,千年的时光,等待珍惜的只应是这一刻呀!
她抱紧婴儿,听着他嘹亮的哭声,感觉到他的温暖,她忘记了疼痛,心中充满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满足感,这种感觉是张郎都不曾给她过的,她蓦然想起了张郎对她说过的话:郦逦,我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下一任的天师,既然我注定不能背弃这份责任,我便要让我们的孩子享受这种尊崇,只有他有这个资格,哈哈,要是有一天终于有世人知道,守护他们的天师原来身上也曾经流着妖的血,他们还会不会这样憎恨妖怪呢?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可笑呢?郦逦,我们的孩子,是注定的下任天师,我以你们妖王的名义向你起誓,如果他不能成为下任的天师,享受人们的尊崇祭祀,我愿意永远沉沦妖道,背弃所谓的正道。
当天师么?她亲亲怀中的婴儿,那么尊贵的天师么?从此远离妖的命运,不用被驱逐,不用被蔑视,可以学到真正的道家心法,那么他说不定可以成为真正的仙人,与天地同寿,不是自己这样的妖仙,而是可以享受世人祭祀的,位列仙班,有名位的仙人,这难道不正是自己这样的妖仙所梦寐求之的境遇么?
可是?要想到让这个婴儿离开自己的怀抱,她又迟疑了,我的孩子,难道出生时就不能享受到母亲对他的照顾与关爱么?什么样的尊荣抵得上这样的牺牲。自己这样千辛万苦甘冒天谴生下他,难道就是要让他做天师么?难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人与妖爱恋的结果么?为什么他一定要背弃这样的身份,却抢夺另一个孩子的名份呢?
她惶惑了,她热切的盼望张子祀能过来,看看她,也看看他们之间的孩子。
一道白光在空中划过,她知道这是有人在御剑而行,是子祀么?白光降落在她身边,闪电划过,这是一个面目阴沉的女子,她的怀中也抱着一个婴儿。
郦逦突然恐惧起来。
那个女子燃起火熠,走到郦逦面前,冷冷的道:“我是子祀的姨母绛玉。”
郦逦呀的一声轻呼,低声唤道:“玉娘!”
绛玉却是厌恶的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但是依然清丽娇媚的女子,冷冷的道:“你是妖,不配这样叫我。”
郦逦微微的笑了,她想起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妖?都属于三界中的有灵之物,人类何苦这样仇视妖呢?难道非我族类,就一定其心必异,就一定可诛么?
“把孩子给我罢!”绛玉厌恶的说,这个妖类,这样的时刻还有这样轻佻的笑容,真不知她是使尽了什么样的手腕勾引了子祀。
郦逦迟疑着不忍着怀中的孩子递给她,“绛玉夫人……”
“我不用你讨好!”绛玉冷冷的道:“子祀为着你,冷落了灵心,现在更舍了亲生的孩儿不要,你还要怎地?”
郦逦忍不住道:“是你们逼着他娶……”
绛玉截断她道:“这是金瓶因缘,道祖选定,谁可更改?子祀贵为天师,除魔是他的责任,却为着你而背弃!如今还对我苦苦哀求,要这个孩子承继天师之职,妖之子,却要享受,唉,把孩子给我……”
在这一刻,郦逦倏的立下决心,她摇头轻声道:“抱歉,我不能把孩子给你。”
绛玉惊讶的挑起眉,郦逦道:“我想自己抚养孩子,想自己照顾他。他是我的儿子。”
“让他以后也成为妖么?”绛玉尖刻的说。
“他身上流有人的血,也有妖的血,他应该自己选择为人为妖!”
“你要让他以后与他的父亲为敌么?”
“我是妖,可是我并没有与他为敌,妖,并不象你想的那样邪恶。”
“可是人妖殊途!”
“我与子祀便没有殊途,我们还有了孩子,你瞧,我并没有受到天谴!我要抚养这个孩子!”
“可是子祀不会同意的,他要这个孩子成为天师。”
“让你们道门正宗的孩子成为天师罢,我的孩子不希罕当什么天师,他会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不能让他没有母亲的照拂,我也不想他象子祀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爱人,如果妖可以拥有这些自由,就宁愿他成妖罢!”
“可是他身上还流着道门最高贵的血!”
“可是他却是从我这个妖的身体里生出来的,不是么?请让他自由的选择罢!入道或者成妖!”
“可是……”绛玉举起手中的孩子。
“让这个孩子留在她自己的母亲身边罢!我不愿意夺走他就得的权利。”
“子祀不会愿意的。”
“他不会知道的,”郦逦的眼中闪出狡黠的光芒,“我们可以不告诉他,你可以告诉他,你已经按照他的意愿调换了孩子,我们一同保守这个秘密,子祀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他不会知道的。”
绛玉点点头,她本来就不愿让一个妖的儿子承继天师的法位,“你生产时为秽血所污,已经失去了法力,你如何照拂孩子?”
郦逦拥着怀中呀呀的婴儿,“你看,我生产之后,并没有回复真身,这就说明上天怜惜我,让我用人的身份抚养我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待自己的孩子好的。”
绛玉对此倒没有什么疑虑,她为了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惜放弃天师的尊位,这个美丽的女妖,反而让她的心柔软了不少,她想起子祀幼时的模样,这个妖精,真有些不同寻常,难怪子祀会这样喜欢她。“你没有回复真身,是因为子祀私传了道门心法给你,他盼望助你逃过天劫,所以,你继续苦修,自己珍重罢!但记住,我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郦逦点点头,绛玉腾空剑身,只见白芒划过天际,刹时间消失了身影。
风雨更急更骤,大地不见光明。
郦逦抱着怀中的婴儿,她看不见,只能紧紧的拥抱着,喃喃的说道:“我同你父亲初识之时也是这样的夜晚与天气,孩子,我这样做对么?今夜风雨如晦,我要叫你晦儿,有母亲在你身边,你会更快乐的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