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
1
我有一个秘密。
一个全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家小姐，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美人乐正群，其实是个男人。
一切需要从头说来。
话说江湖上有一个著名的乐正世家，乐正家出名的原因，在于每隔三十年都会生出一个特殊的孩子——传说中的极阴之子。
假若极阴之子为女，那么这姑娘长大后会成为全武林人士渴求的贤妻——她注定一身冰肌玉骨，性格温柔，容貌极美。
假如极阴之子为男，那么后果就大了——这名男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修习武林至尊宝典《落月籍》，更可以成为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此外，还有一个传说，极阴之子如果精通落月籍，便等于拥有了通冥能力，可以通过某种途径向阎王请鬼兵。
前两个传说，都在数百年的江湖史上被验证过——乐正家一共出了八位极阴之子，五位女子，不是嫁给了皇亲国戚就是嫁给了武林盟主，生活优渥幸福；而另外三位男子，也统统修的盖世神功，当上了武林盟主。
可惜的是，三位盟主最终都死于风华正茂时，他们被奸人宵小所害，落得死无全尸。
痛定思痛的乐正家由此发誓，以后倘若再有极阴之子诞生，便只留女子不留男子。
直到乐正家第九代的极阴之子，乐正群出生。
因为害怕独子短命，乐正群一出生，便被家主抱走，家主处理了产婆，对外宣布喜得千金。
不得不说，乐正家家主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隐瞒了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妻子。
乐正群在很小的时候，以养病为由被送到一处别院里。
而我在六岁那年，被养父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进别院做丫鬟。
刚开始我只是个洗衣丫头，他的贴身大丫鬟是一个美貌灵巧的少女。
没多久那少女暴毙。
不久后乐正家又选了一个过来，比上一个更乖更美。
过了一年，那少女也不治而亡了。
乐正家继续送人过来，模样越来越美，性子越来越柔。
最后一个丫鬟坚持到了乐正群十二岁，有天她说要去镇上买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刚好满十四岁，家主来别院处理婢女失踪案，看到我后说了句话。
“能在乐正家洗六年衣服，是个人才。”
于是我便被调去做了乐正群的贴身丫鬟。
不要小看洗衣服这件事，衣服也是会说出一个人秘密的。
我一直做的很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察觉不到。
还记得见到乐正群那天，我穿了所能找到最鲜艳最好看的衣衫，想让自己蜡黄干瘦的脸看起来稍微喜庆一点。却不曾想，所有的明丽到了乐正群面前，都化为了灰烬。
榻上横横斜着一个厌仄仄的美人，他裹在雪白大氅里，那张脸是如此动人心弦，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光华流转。
“这次换你来伺候了？”榻上人面无表情看着我。
“是的，小姐。”我早已知晓乐正家的规矩，乖乖跪在地上朝他叩首，“奴婢名叫张真。”
“你是最丑的一个。”他望着我，眼中冰如寒泉。
“奴婢惶恐。”我缩了缩身子。
“但愿你也不要是最蠢的一个。”他叹口气。
“奴婢尽力。”我依旧匍匐着，头也不敢抬。
就这样，我做乐正群的贴身丫鬟，一做就是四年。
我相貌普通，才艺普通，个性也普通，除了手脚麻利些，基本没有特色。
偶尔别的丫鬟还会调侃我，说小真姑娘你究竟有什么本事，为何小姐愿意一直留你在身边？
我笑笑，什么也不说。
她们不知，我曾在十六岁那年被人关进地牢，被黑衣蒙面者手持利剑卡着咽喉。
与此同时，有数只硕大的老鼠啃咬着我的手腕，眼镜王蛇嘶嘶吐着信子盘缩在我肩头。
“乐正群是男是女？”那蒙面者问我。
“小姐是女人。”我已全身是伤，虚弱不堪。
“再问你一次！乐正群是男是女？！”蒙面者大手一侧，长剑斜斜刺进我胸口，噗的一声。
“你问我一万次，小姐也是女人呀……”我已经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头一偏就要晕过去。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牢房门口。
“家主。”蒙面人朝来人恭谨叫了一声。
我的身体上从此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再也不会消失。
而这条疤痕的报酬，便是我现在能继续站在现在的位置。
世界是公平的。
2
“小真，你在做什么？”一双冰凉的手捂上我眼睛。
“奴婢在整理各位公子送给小姐的情书。”我苦笑一下，转身面对来人。
迎面一双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眸子，正静静望着我。
如今乐正群已经十六岁了，由于家主让他常年服用一种特殊药物，他的喉结并不明显，声音也保持着清亮。他越长越美，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一个长得那么美的人，不可能是男人，所以江湖上没人怀疑他，所以我每天都要花一个时辰，处理各路英雄豪杰送来的情书。
乐正群虽从来不理这些所谓的臭汉子们，但乐正家不愿得罪太多门派，所以我得代替他，一封封措辞委婉的回。
“莫非小真也觉得我应该挑一个来嫁吗？”乐正群打量那满桌色彩斑斓的情书，偏头看了我一眼——要命！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都会心跳加快，小姐实在红颜祸水！
“无论小姐做什么选择，奴婢都觉得是对的。”我竭力让自己不要脸红。
“哪怕我真的嫁给一个男人，你也觉得是对的吗？”乐正群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只要家主大人同意，便一定是对的。”我点头，表情分外诚恳。
乐正群看了我好半响，忽的勾唇一笑，当真是一夜春风来。
“小真。”他叫我的名字，环住我的腰，用头轻轻蹭我，“假如我嫁过去了，你也会陪着一起去吗？”
“奴婢永远陪着小姐。”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唉。”乐正群埋在我的颈窝间叹了口气，“小真，你已经十八岁了吧？为什么还不嫁人？”
“奴婢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我被他吹的酥麻酥麻的，声音有些发软。
“小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乐正群闷闷的问我。
“这个么，奴婢也说不好。”我温柔的笑，“大约是想永远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乐正群没说话，只是闻着我的衣襟，仿佛睡着了。
几天后我在给乐正群收拾床铺时，发现床单上有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
“小姐昨晚做了好梦？”我笑眯眯看他一眼——我家小姐，终究还是长大了。
乐正群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恨恨瞪了我一眼。
“都怪你，昨天带我去什么凝香楼见世面……”他双睫微垂，对我进行严厉控诉。
“小姐折煞奴婢了。”我咯咯笑两声，“明明是小姐对青楼好奇，央求奴婢带小姐去学习女人举止神态的，怎么，小姐对那边的千娇百媚不满意？”
“怎么不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才……”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乐正群瞪我一眼，忽然不说话了。
“哎呀，小姐告诉我，梦里的究竟是哪位姑娘？海棠？春露？莲心？”我笑嘻嘻贴拢上去，难得的八卦一下，“能让小姐这么美的人动心，是谁的本事这么大呢？”
“是、是牡丹！”乐正群伸手推开我，面红耳赤，神情分外狼狈。
“竟然是牡丹？”我一下子僵住，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大半块胸脯都跑出来的女子。
啧啧，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啊。
“小真，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天小姐托着腮帮看花，忽然轻声发问。
“自然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的。”我坐在一旁绣花，笑眯眯的满是春意，“小姐如果要帮奴婢找婆家，可千万要记得以上标准啊。”
乐正群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气。
“落霞山庄的罗庄主，最近动作有点勤。”隔了好半响，他看似无聊道，“他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手一抖，针尖扎进食指，滚出一滴饱满的血珠子。
“罗庄主明明是奔着小姐来的呀。”我咯咯的笑，表情无辜，“他送过来的吃穿用度，哪一件不是依小姐的心意？”
“睁眼说瞎话！”乐正群厌烦的朝我撩了撩眼皮，“那水红罗裙合我心意？那芙蓉甜糕合我心意？那蝴蝶纸鸢合我心意？”
我吐着舌头，不敢搭腔。
——是，小姐不喜裙子，不喜甜食，更不喜什么纸鸢，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可我总不能跑去跟那罗庄主说，小姐喜欢的是刀剑棍棒和短打劲装吧？
“你觉得罗庄主怎样？”小姐又开始提问。
“完美。”我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有钱，有势，有男人味。”
“你怎么会喜欢那臭烘烘的大块头？”小姐对我的审美嗤之以鼻，“全身上下哪有美感可言？”
“奴婢不是小姐。”我嘿嘿一笑，“奴婢不要美感，只要安全感。”
小姐的眉头拧了起来。
三日后路过花厅，我看见假山后两个紧紧相拥的人，一黑一白，一壮一弱，宛如猛虎与蔷薇。
我有一刹那的呆滞，随即转身离开了。
晚上伺候小姐更衣，他面色酡红的望着我笑，眼中波光潋滟。
“小真，你说罗庄主的好，我现在明白了。”
我的手顿了一顿。
“有这么个人捧着也不错。”小姐嘴角高翘，显然十分幸福，“他对我简直有求必应。”
我帮他脱下外衣，一声不吭。
“怎么，伤心了？”小姐低头看我，笑容得意，“莫非你想跟我争？”
他的潜台词是男人只看外表。
“奴婢不敢。”我的声音非常乖顺。
“没人会看上你的，你这么丑，想也不要想。”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奴婢不想。”我拔掉他头上的玉簪，如水青丝扑散于肩头，“奴婢永远留在小姐身边。”
小姐得意的笑了。
3
我没想到罗庄主是个如此雷厉风行的人。
只不过是抱了抱小姐的纤腰，摸了摸小姐的玉手，他就派人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家主再来别院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他朝我踹了一脚，踹得我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
小姐端坐在椅子上，手指微微一动。
我知道她想帮我说话，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因为家主会将我打得更惨。
“不关她的事。”小姐将耳鬓的头发拨到脑后，慢条斯理气定神闲，“我挺喜欢罗浩风。”
家主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里凝固了。
小姐抬起头，不无挑衅的看着他。
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要嫁人也可以。”过了很久以后，家主的声音沉沉响起，“只要你保证他不会发现你的秘密。”
这是妥协，也是威慑。
罗浩风是全江湖最有钱有势的人，假如拒绝这门亲事，只怕乐正家会有不少麻烦，而如果亲事成了，小姐以后能在他的庇护下生活，当然再好不过。
可嫁给一个男人为妻，朝夕相对同床共枕，对方怎能不知道你的性别？
我以为小姐会哈哈大笑，说一句“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然而小姐却沉默了。
他抿起薄薄的唇。
“圆房这种事不必担心。”家主看了看小姐，表情不冷不热，“可以吹灯让婢女代替。”
他的口气稀松平淡，仿佛在吩咐厨子去炖只鸡一般。
晚上照例伺候更衣，小姐望着在床上铺被子的我，忽然问：“你觉得我应该嫁吗？”
我停下动作，转身看向小姐。
当然不能嫁，我很想这么说——可推掉一个罗浩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陈浩风李浩风找上门来，小姐已经到了适婚年龄，难道要为了秘密一辈子小姑独处吗？
罗浩风的志在必得，大家都看在眼里。
“假如，假如罗庄主能好好疼爱小姐的话……”我诺诺说着，有些无奈。
小姐没吭声。
“其实想与罗庄主做夫妻，也不是没法子。”我想了想，温言安抚，“从古至今，历史上有不少帝王都喜欢……”男宠这两个字，我硬是吞进了肚子里没说。
“你是不是想着能跟我一块儿嫁过去？！”
小姐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满怒气。
“你一心爱慕那罗浩风，所以巴不得跟着我过去做小，甚至替我洞房？！”
他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每个字都仿佛是从齿缝里咬出来般冷冽。
“小姐饶命！”我吓坏了，眼泪顺着面颊留下，“奴婢孤苦伶仃十余年，后半生也希望有个男子汉依靠呀！”
大手从我的咽喉边移开。
小姐望着我，胸膛高低起伏，表情阴晴不定。
“不行。”
他将我的头按进怀里，紧紧抱住，整个肩膀都在瑟瑟发抖。
“小真，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你不能去依靠别人，你不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