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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桑海城往南直走三十里,有一片乱葬岗。
      茅草丛生,坟头崩塌,白骨四散,墓碑七歪八倒。
      奇怪的是,阴惨惨的深夜,有个孩子在坟堆间跌跌撞撞地走。

      这种地方死个把人,连藏尸的工夫都可以省了。
      哪怕死上数十人,只要没人去衙门告官,就不会有官差来查。
      因此流沙每年招新手,桑海据点的场子都选在此地。

      想入流沙,必须厮杀,杀出一条血路活下来的强者才有资格成为流沙一员。
      流沙不收信徒也不收学生,只收能干活(也就是能杀人)的人。

      聚散流沙的前身是韩国杀手团,现在是黑暗世界最大的黑势力,恶名昭著,恶人云集,和墨家儒家之类的名门正派不一样。不仅加入时血雨腥风,还严禁退出,意欲退出者一律视为叛徒处死。

      所以这个孩子,这个逃离了墨家又舍弃了儒家的孩子,是怀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来这里的。

      (我恨那些看着我娘死去的有钱人,看他们被秦军杀掉,我很痛快;秦军的入侵保住了我即将被砍的双手,我庆幸不已。我明明是燕国人,我怎么可以这么狭隘!我是恶人啊,我知道我是恶人,恶人,就应该和恶人互相残杀,同流合污。)

      孩子撑住一块无字碑,用力挺起了胸膛。

      “嘿,老狼老狼几更啦?”
      “嘿,四更啦。”
      “开不开饭啊?”
      “开饭吧。”

      童谣般的诡异对话,忽远忽近的奇妙语声。

      阴云突然散开了一角,泻下少许月光,照亮了安坐在坟包上的两个人。或许,不是人?
      就听瘦的那个说:“饭呢?肉菜呢?”
      又听胖的那个说:“尊臀压住了蒸锅盖,劳驾挪一挪。”
      瘦的却说:“这锅里的不新鲜,都烂了。”
      胖的则说:“今晚倒有不少好货,新鲜宰杀的,只是怕你嫌生。”

      孩子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胖子伸手在地上捞了一把,送到瘦子面前,说:“人屠请。”
      看起来,竟是一截血淋淋白嫩嫩的残肢。
      又见瘦子伸手在地上捞了一把,送到胖子面前,说:“老狼请。”
      拉拉扯扯一小串,像什么内脏。

      “俗话说鬼也怕恶人。我是恶人,我不怕妖魔鬼怪。”
      孩子挺着胸膛,大声说道。

      胖子和瘦子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他。
      一个嘴里咬着酱汁藕,一个嘴里叼着葡萄。

      “嘿,这么小。”胖子说。
      “胆儿够大。”瘦子说。

      “别看我小,只有我活到了最后。”

      “活下来,就是好样的。”胖子拍拍孩子的肩。
      “活下来,活得好,就是好样的。这是我们流沙的宗旨。”瘦子也拍了拍孩子的肩。

      “嘿,我觉得这宗旨很棒。”

      “好孩子,听着,这位是妙手人屠,是咱们的郎中。医术很不怎么样,听听这绰号你就明白了,死在他手上的患者比痊愈的多,正所谓小病医不死大病医不活。你可以叫他屠大夫。”
      “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就得跟着这位凶残的玉面小郎君当学徒了,你可以叫他郎师傅。”

      孩子这才知道胖子姓郎,郎君的郎,不是大灰狼。

      郎师傅年轻时也曾玉树临风,故此诨名玉面小郎君,如今虽然体型扩张了三倍,老熟人总不能改口叫他玉面胖郎君。正如我们的盖聂先生,也不会对着满面沧桑的师弟叫老庄。

      “孩子,你叫什么?”郎师傅问。
      “我叫阿、阿强。”孩子的回答并非全无犹豫。

      ——阿明,你这个明啊,左边是个日字,右边是个月字,合在一起日月同辉,是亮堂堂的意思。你要明白这个名字非常好,非常有意义,从名字上就能看出爹娘是多么爱你,在你身上寄托了多么美好的期望。
      ——二师公,爹,娘,亮堂堂的名字根本不适合我。阿明早已死于黑暗,而阿强今夜从黑暗中诞生。我要做黑暗中的强者,成为黑暗时代的赢家。

      “阿强?”郎师傅确认了一句。
      “是,阿强。”孩子响亮地回答说。

      在阿强的想象中,流沙的据点应该是个杀气腾腾白骨森森的鬼地方,成员个个心肠狠毒面目狰狞。因此团团如富家翁的郎师傅和笑起来也总是满面愁容的屠大夫,让他觉得很意外。跟着这两人步入鸟语花香的山谷,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宅子,惊奇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大宅子里有管家爷爷和管家奶奶,伙房有掌勺大师傅,药房有屠大夫,账房有管账的先生,伙夫厨娘杂役小厮书童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主人。
      据说这宅子只是主人的两百三十所别邸之一,主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上这儿来。但大家都勤勤恳恳各司其职,恭候主人或主人派遣出来的使者大驾光临。
      两百三十所别邸中,既有这里这样的豪宅,也有乡间农舍和市井民居。战国末年客栈还没有成形,远游投宿非常麻烦,又容易暴露行踪,这两百三十个据点,特地伪装成了两百三十户人家,遍布九州四海。
      在据点效命的人,无疑是流沙中的特殊群体,是最幸运最安逸的群体。

      阿强发现这里没人管你练武,也没人管你学习,你只要完成你的任务,装好你该装的人,就行了。大家都只管自己的事。郎师傅和阿强也只是名义上的师傅和学徒,换言之,师徒关系只是一种伪装。郎师傅从不管教伙房里的任何人。郎师傅掌勺烧菜,阿强端盘子洗碗,只是按照能力分工不同,并无尊卑之分。

      奇怪的是,墨家的管理虽然很严格,却常有人偷懒;儒家的师长虽然天天耳提面命,但座下弟子中一直不乏阳奉阴违的人。而在流沙,几乎每个人练武修学都十分拼命。或许这并不奇怪。懈怠了功夫,疏忽了学识,完成不了任务,死的就是你自己。
      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然而阿强确实在这里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现在,幸福安逸的日子结束了。
      强秦的矛头对准了桑海,核心中人选中了此地暂居。
      阿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流沙首领卫庄。

      如此魁梧,如此强大,如此威严,如此尊贵,如此睿智,阿强深深地折服在首领的理念中。
      他比阿强想象的更厉害,简直完美无缺。

      不过,自从首领的师兄来这里做客,情况就稍微发生了一点变化。
      可敬又可怕的卫庄,居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阿强,把百合莲子羹给首领送去。”
      “哎,这就去。”

      美差来了。

      噔噔噔跑到书房,就可以见到阿强最心爱的首领,噢不不不,是首领的师兄盖聂先生。
      首领可爱的一面只属于他的师兄,阿强就算凑上前去亲近,也只会碰一鼻子灰。但盖聂先生就不同了,他虽然不言不语不爱笑,却极为和善,阿强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欢喜。

      “首领……”

      敲了门,没有得到回应,阿强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心翼翼走进外间,这是卫庄繁忙时用餐和接见部下的房间,很宽敞,像个大厅。如今卫庄受了伤,外间自然空无一人。于是阿强继续往里走。

      先向右看,门帘内是经过精心布置的卧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床榻上却没有人。这是卫庄平时小憩的地方。现在卫庄整天躺着,也就不需要什么小憩了。
      于是阿强又向左看,只见流光溢彩的珠帘之后,是大排大排的书架,箱笼案牍无数,竹简白帛遍地狼藉。而这团混沌之中,居然正确无误地立着一案一榻。

      盖聂正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卫庄则斜倚在榻上,翻阅着盖聂提供的成品,怨言不断。

      “你把我的书房弄得这么乱也就算了,写起字来还这么随便,连我都吃不准,下面的人怎么执行任务?”
      “啊,抱歉。”(我错了我不该暗中笑话你的字工整秀丽简直像女人——盖聂愧疚的心声。)
      “拿支笔给我。”卫庄不耐烦地说。
      “不,我负责修正,我负全责。”盖聂的回答斩钉截铁。

      因为赤练不够精明,白凤永远只忠于他自己,卫庄不得不带伤批阅各地传来的文书。
      硬撑到昨天他终于光荣吐血,被忧心如焚的盖聂狠狠教训了一顿。
      光教训怎么顶用?紧急文书牵涉着大批人命和势力范围的划分。
      所以盖聂代劳,把数月以来积压的文书分成了五类,帮他从最紧急的开始进行处理。

      盖聂会出卖流沙吗?那也要有出卖的对象。
      盖聂会危害流沙吗?至今为止只见过盖聂不计前嫌保护人,没见过他害人。

      “小庄,我仔细看了这些文书,发现流沙并不滥杀无辜百姓。”
      “废话,谁会花钱雇杀手杀害平头百姓?”(老子辛苦经营流沙不是为了让你欣慰的,不许欣慰!)

      称赞也好,批评也好,不管盖聂说什么,师弟总是话中带刺。盖聂十年前就习惯了,此刻自然毫不在意。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建议卫庄把确定了的几份文书发出去。

      于是卫庄从榻上下来,拎起鲨齿敲章盖印。
      用鲨齿剑柄运纵横之力敲出来的印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纹样,绝对安全,对流沙众人来说,具有绝对效力。

      “小庄,不行,你这样用真气,还是太勉强。”
      “也没别的法子。”卫庄却也不敢硬撑,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就地坐下。
      “教我横剑术。”盖聂咬牙说道。
      “什么?”卫庄挑起了眉。
      “小庄,请你教我横术心法。我,我,我并没有觊觎什么的意思。”

      “别练了,纵横心法难以两全,我能练成只是侥幸。你若是死了,那女人和那孩子要哭死了。若真哭死了倒也好,只怕他俩找上门来向我讨说法,我百口莫辩,少不得杀了他俩图个清静,你泉下有知也不会痛快。”
      “小庄……”(你有种说话不带刺?你有种说话不带刺!)

      “倒也有个法子。”卫庄话锋忽又一转。
      “什么法子?”盖聂急切地问。

      然而卫庄冷哼一声,就拎起鲨齿继续操劳起来。
      盖聂看着他气息越来越乱,一副马上就要吐血的样子,急中生智,伸掌抵住了他后心。

      “师哥,前些日子,你是怎么替我疗伤的?”
      “向你的气海灌输真气,带动你自身的真气一起运转。”
      “背部的穴道好像不行?”
      “从背部的穴道入手,对伤势倒也有些效用,只是不能带动……啊,你若愿意……”
      “如果我不愿意伤势恶化,也就只能愿意那样了。”卫庄发出了不情不愿的声音。

      盖聂的真气,通过卫庄的身体,运起纵横之力,敲出纵横相交的印章。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纵与横或许天生对立,但卫庄早就创造了纵横融合的奇迹,不是吗?

      可是小腹上的气海穴被盖聂的掌心捂着,由于手臂长度有限,跪坐在他身后的盖聂几乎把他大半个身体圈进了臂弯,卫庄的心情,此时此刻的心情,决不仅仅只是奇妙而已。

      (待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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