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16、第四章、食髓馆（四）

　　所谓“将军布阵”，实则就是八只五两左右的清蒸大闸蟹，四雌四雄分列大盘两边，中间用莴苣刻出“河界”二字，便成了两军对峙般的“阵型”。蒸蟹虽是家家户户都能做的菜式，但俗话说画鬼最易，画牛马难。一些材料稀奇工序繁多的宫廷菜不难做得美味，反倒是寻常巷陌的家常菜最考验饭店真本领。果然这黄澄澄油亮亮的八只大蟹一上桌，精于此道的陈宝天便借故发难起来：
　　“呵呵，紫云小姐，原来你们这馆子也不过如此——我曾听一位开饭店的‘老法师’说过，这店里做的螃蟹看起来分外光亮，实际上全是靠刷在壳上的一层食用油。看起来饱满铮亮，一入嘴可全是一股子油腻味……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从乾隆皇帝时就传下来的手艺，难道皇帝吃的时候也玩这种只求好看的小把戏？这不是糊弄消费者嘛。”
　　“陈老板，小店如何敢糊弄您？先别急，您尝一口便知道了。”紫云脸上全无不悦之色，依旧笑着送上蘸食用的的醋和姜末酱油。
　　众人将信将疑地拿起蟹，掰下蟹脚送入口中——一股醇正的蟹香立刻充溢口中，全无半点油腥。陈宝天兀自纳闷，便翻过蟹壳来舔了舔——原来这蟹上涂的，竟时货真价实的一层蟹油！
　　“这是青州蟹胥，相传在周天子时便已如此炮制，是一种有三千多年立时的蟹酱。”紫云不紧不慢地斟完一圈酒，这才把家底抖出来：“用这蟹油蒸蟹，不仅外观漂亮，而且可以掩去其腥味，更不会有食用油喧宾夺主的油腻味。”
　　这“将军布阵”选用真正“青背金爪玉白肚”的阳澄湖大闸蟹，膏咸肉甘异于其他，外加表面一层蟹胥增味，竟是把之前几道菜色统统比下去了。那精剥细剔的“蟹八件”被甩在一旁，桌上的老板经理们顾不得吃相，抓起蟹便送入嘴中手撕口咬，十指流油，好不痛快。白清秋没有拿蟹，只端详着杯中清洌的酒浆，偶尔抬起头来，与紫云相视一笑。
　　三轮菜式过去，腹中渐感饱满，舌苔也开始麻木迟钝，难以品出菜肴的真味。紫云见状，便吩咐侍女上茶，为了避免再有人出洋相，紫云特意在上茶前解说道：
　　“这是紫苏茶，才是用来喝的茶。紫苏性温味辛，行气和胃，又能解鱼蟹寒毒，是佐蟹的绝佳饮品。”
　　辛甜的紫苏茶略略缓解了口中的余味，但腹内积食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解的。桌上众人剔牙的剔牙聊天的聊天，连陈宝天也瘫坐在椅子上伸颈打饱嗝。白清秋自顾自饮酒不露声色，坐看青缙紫云能端上什么菜式，给这全蟹宴一个完满的收尾。
　　此时第四轮的主菜恰好送了上来，原是一道“蟹黄炒粉”。
　　“列位贵客，这可是全席的压轴大菜哟。“紫云端上一个小巧的楠木食盒，里面大块的橘红蟹黄衬以金黄油亮的“粉丝”，色泽鲜亮香气袭人：“这‘粉’可是南洋鲛鲨的鱼翅粉，海上霸王与湖底大将联袂而成的佳肴，诸位要不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鱼翅自古是海味之冠，原本懒坐的食客一听，便又来了精神。众人你一勺我一勺很快便将“炒粉”挖个干净。宴席完毕，紫云吩咐送上蟹黄粥与水果盅给食客们清口。众人正在诧异水果盅该如何与蟹沾边，待送上来时却都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这装水果的数个小食盅，正是一个个大蟹的背壳，果真是无一道菜无蟹哩！
　　“诸位，对小店所准备的全蟹宴还满意吗？”待所有程序皆告结束，青缙才从厨房里出来，与紫云一同完席送客。包厢里的众人个个吃得油光满面、心满意足。陈宝天酒喝得不少，如今肥脸通红地拉着白清秋连连说道：
　　“好……真是好！不愧是白经理，选的饭店都这么地道！今后……有什么难处都尽管跟我说……紫云小姐，给我一张名、名片，今后我还、还要常来……嗝……”
　　“好，欢迎，随时恭候大驾。”在联络了司机将这一众酒鬼送回去以后，青缙紫云收拾了包厢，特地送上一盅红色汤汁于白清秋：“那些俗物妨害清净，夫人先饮些丹霞浆消食。”
　　“多谢，你们还是这么周到。”白清秋一拂脸面卸下伪装，现出涂山白氏真身：“今天有劳二位了，不知这份‘食材’合不合二位心意？”
　　“稍微油腻了点，不过清养两天，味道应该还过得去。”紫云狡黠地笑笑，对涂山白氏道：“多谢夫人时常用心给小店物色食材，待大宴完毕之日，请夫人务必赏光一试。”
　　“你们的烹饪手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那种材料，实在不合我的胃口。”涂山白氏用汤勺搅了搅手中的丹霞浆，端起来一饮而尽；“为物不仁，贪得无厌，这是他们应得的果报。只是你们也要小心谨慎，切莫再犯与祖先同样的错误。”
　　“夫人金玉良言，在下自当谨记。”青缙紫云低头俯伏，恭送涂山白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