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12、第三章：人木祭（六）

　　狂风朔夜，我独自来到那处孤崖。
　　天上乌云翻滚，脚下怒涛汹涌，原本世外桃源般的去处此刻全没了往日的宁馨。唯有那棵树，秀美的树干在几点鬼火的映照下孤悬崖上，显得格外娉婷。
　　我扶住青翠的树干，忍不住失声痛哭。
　　“媚，原谅我！”我将头抵在树干上，双手环抱住树身呜咽起来。过往的甜蜜再度涌上心头，当时的生活虽然清苦，但至少过得平和塌实，从不至让我感到如此屈辱和绝望。倘若当时我选择了苏媚，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再无生路的境地……虬曲的树干承接住无力的我，仿佛苏媚满含柔情的怀抱。我跪在她亡魂所长成的树面前，哽咽着乞求：
　　“媚，对不起，我爱你，我只有你了……为什么，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你？神啊，让一切再重头开始一次！这回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绝不会再辜负你了……苏媚，原谅我之前的鬼迷心窍。再来一次，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了……”
　　话音未落，我忽然感到怀中的树干动了一下。
　　我一惊，刚想松手，却发现两只手掌已牢牢粘在了树皮上——就在我刚刚环抱它的几分钟里，树皮下不知何时探出无数细小的纤维管，已经伸到我双手的创口中，正在吮吸鲜血！
　　我惊叫着想要站起来，可树干中霎时生出更多更粗的纤维管，将我紧紧绑在它身上。整棵树也开始动了起来，坚硬的树皮向两边分开，露出里面肉质般厚厚软软的粉红色树心。整棵树扭动着把我一点点推进树心里，似乎准备将我活活吞噬。
　　前所未有的恐惧代替了绝望，我拼命挣扎着，尽力伸长脖子大声呼救起来。
　　“是你自己的愿望哟，倘若能再来一次的话，你们要永远在一起。”身后传来冷漠的女声，我使劲转过头去，睇见那植树的女人正站在崖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救救……我！”身体已有半边没入了树身之中，体内的血液也在快速流失。此时我脑中已一片空白，唯有乞求任何可能的人施以援手。
　　“抱歉，放不放过你只有她的意志能够决定，我无权干涉。”女子倾国倾城地微笑着，忽然抬手一指上方：“而且，这景象是多么地美丽啊。”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移到头顶——那棵树居然开花了，庞大的树冠上不知何时长满了洁白的骨朵，那些骨朵迅速长大，一丝丝血液般的鲜红从树枝间注入其中。当花苞全部由白转红后，随着一声轻响，花朵绽开，拂起无数金绿色乱舞的鬼火……我在火红的花瓣中看见苏媚的面容，无数长着苏媚脸的红花朝我低下头来，她们都在笑。
　　这便是我在人世间最后看到的景象。

　　当树冠上的红花全部开放时，树身也合拢了。
　　涂山白氏仰望着这一稀世罕见的盛景，不由眯起了眼睛——乌云已经散去，皎洁明月下满树红花正在如火如荼地怒放。那些花一开到极盛便迅速枯萎，在鬼火的伴舞中撒下漫天血一样的花瓣……最后整棵树都快速僵死了，只余下一树女人脸似的素白果实，满含笑意，栩栩如生。
　　“真是美。”涂山白氏踏着一地残花，从枝上掰下一枚果实，用指甲剖开，取出里面小心脏一般的鲜红果核：“恨不得吃了他，耗尽一生也不放过的颜色……真是美。”

　　陆、结果
　　某个鸟语花香的早晨，古朴的店堂内依然宁静祥和。涂山白氏正在外间沏茶，冷不防看见姑获脸上蒙着厚厚一层红泥，只露出两只眼睛，张牙舞爪地从内间跑了出来。
　　“……进去把面膜卸了再出来，这副样子，万一吓到客人怎么办？”涂山白氏放下茶具，皱眉呵斥道。
　　“人家只是想来说声谢谢嘛，还没开店哪来的客人？姐姐你一大早就对人家这么凶！”全然没有回去洗掉面膜的意思，姑获往梨木长椅上一倒，嘟起嘴满腹委屈地抗辩起来：“不过新鲜的果实确实很好用，皮肤好久没有这么清新活力的感觉了！姐姐我爱你！你简直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料事如神铁口直断……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造物主的宠儿，偶像中的偶像！”
　　“呵呵，这倒少见。大清早的这么拍马屁肉麻不肉麻？”涂山白氏启开茶壶，放了一小勺蜂蜜进去，搅拌均匀，店堂里霎时腾起一阵蜂蜜的甜香：“说吧，想问什么？”
　　“嘿嘿，蒙着脸还是瞒不过姐姐。”姑获挠挠头，从涂山白氏手中接过茶杯：“其实姐姐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人木果实，也是为了那女人好吧？”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对于冤魂来说，人木已经是相对最无害是存在形式。”姑获盯着手中晶莹的茶水，仿佛在端详倒影中自己鲜红的脸：“那女人已经变成了地缚灵，如果再不往生，很可能就会化成危害一方的厉鬼，到时候再想投胎转世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以这种方式帮助她解脱，才是姐姐真正的用意吧？”
　　“别把我想得这么善良，姑获。”涂山白氏笑起来，一双凤眸中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奇异光彩：“只不过，无论是人也好妖也罢，我只是看不惯某些完全没有行为美学的败类，在我的地盘里活得滋润罢了。”

　　《人木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