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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妥協:淩亂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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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塔矢先生!”
那墨綠傾倒如沙,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迅速直起身快步走近。趕著伸出去的手卻是抓了個空,眼睜睜見他俯倒了地,我心裏莫名是一慌,趕緊搶上前撲在他身上拼命搖晃起來——
他不動,身體輕輕抽搐著,臉色青白。
呼吸幾乎是爲零,如果不是體溫尚存……他的手蒼白著垂在身側,唇色烏青。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滑下……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竟是會見到這樣的他,一時間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沈默中,我的雙手一直放在他的胸口,他的背後。
“塔矢……塔矢亮……”
無意識呼喚出名字。直到坤包裏的手機鈴聲劇烈響起——
手機……電話……打電話……叫救護車!
匆匆按下急救號碼,我抱緊他的身體,手心裏漸漸感覺到失溫的觸覺。他……會死麽?
隱約間想起他說過,他“想快點解脫”。
臉頰邊忽然濕潤,我擡手拭去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
墨綠色的發無力垂落,地心引力讓那場美麗變得脆弱。盡管抱著他,離他那麽那麽近,可我卻越來越覺得遙遠。他是怎樣的人……他爲什麽有那麽奇怪的想法和行爲?我爲什麽讓他覺得有商量的余地……又爲什麽要對我這麽執著?
“進藤。”
我想起他的聲音。堅定,低沈。呼喚著這個姓氏,滿滿著懷念,滿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不知何時乍然出現……救護車的聲音依舊刺耳至極。有人在推動我的胳膊,有人在我的耳邊呼喊。放不開的手,糾結著我衣扣的發絲,塔矢亮的臉被人快速帶離……什麽人在搖著我,又在大聲問什麽?
…………
“那麽,就這樣了。如果您是他的家屬,請在這張單據上簽字。”
我向醫生鞠了一躬。手還是有些戰抖,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字迹有些輕微的歪斜,我知道其實是因爲意外……吧。
“這位先生是亞急性期心肌炎發作……這種病多是後天引起,是因爲感染了柯薩奇B病毒吧……或者是因爲發燒?沒有他的病曆……?哦,您沒帶來麽……這樣……”
不斷鞠躬致敬,應付醫生的好心關懷……我怎麽都開不了口說明白,其實我和他也算是萍水陌路……
“謝謝,那麽請問現在我可以去看望他了麽?”
“他剛脫離危險,您還是暫時就在病房門口看看吧。”醫生笑了笑,但眼睛裏並沒有一點“脫離危險”後的放松:“不過,還是先麻煩您先去一下繳費處。”
從五樓病房的值班室走到樓道,偏偏是趕不及電梯。沒奈何我只有是一步步爬下樓,醫生所說的那個位於一樓的繳費處,整個面積超過四百平米的大廳我左看右看怎麽找都沒有找到……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小護士詢問清楚,結果才知道繳費處臨時搬到了六樓……
氣咻咻走樓梯上去,做好一切該做的事後整個人幾乎是累得要趴下。一邊暗暗嘀咕醫院整人不顯露的卑鄙伎倆,一邊抱著變輕的坤包欲哭無淚。走過五樓的病房長廊時心裏忽然一動,幾乎忘掉先前想法的我還是想去看看那個……墨綠色的少年。
501……502……505……對的,他似乎是被送到了505號吧。
沒想到他是心髒病——而且似乎是很嚴重的病。手扶上門把手,想起醫生囑咐,他還是不能會客。掂高腳尖,隔著毛玻璃從外面看其實根本什麽也看不見。隱約間似乎可見得大片大片的蒼白裏有一點墨綠,散亂,破碎,攤著,什麽也不明白。
嘩啦啦一陣手推車的聲音,緊接著是消毒水的氣味迎面撲來。嗡嗡的女聲,躲在口罩之後的嗓子,跟著輕輕響起:
“小姐對不起,請讓一下。”
“……”挪開身體,護士很快打開房門很快推著載滿儀器的推車進去。門關得極快,我似乎看見塔矢亮的臉塔矢亮的唇襯在那散漫的墨綠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灰白與黑沈,一時間忽然覺得有一種死亡——觸手可及。
然後我被護士趕走,站在走廊上發怔。
隱約間,覺得對面的牆上……似乎看見……恹恹的墨綠殘留著,郁郁的色彩轉悠著。我討厭這樣的感覺,它竟教我渾身無力呼吸困難。惟獨剩著一雙清澈的眼,靜靜地,默默地,於我和無聲的獨處中,凝視。
你——到底想怎樣?
昏沈的腦海裏忽然炸出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是在質問我麽?
那一刻似乎有一種情緒,一種名爲“心動”的情緒在我的身體裏叫囂。我會不會在這樣的情感的支配下,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決定?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這個塔矢亮,這個對我說了一大堆荒誕不經的話的塔矢亮……我已經再也不能輕易忘記。
…………
“那麽,麻煩您了。”
鞠躬退出房間,我帶上了門。醫院這種地方還是討厭得很,就算是在醫生值班室都還是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塔矢亮病情時好時壞,而距離上次的相親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
媽媽和姨母開始有所動靜了——特別是當她們知道塔矢亮的病以後。
很直接來勸服我,抽身,離開。
那也對吧?和一個身體並不怎麽好的人在一起生活,就算衣食不缺,可還是會誤人終身不是嗎?
這不過人之常情。
而我呢?我沒有給予她們正面的回答。反倒是在這個星期內,天天跑醫院看望那個墨綠色的少年。
苦笑,我知道自己做了並可能會繼續做下去的……一件多麽自討苦吃的事。
推開505號病房門,現在塔矢亮的狀況已經可以讓人探視了——但是要注意時間限制。雖然來這裏看他的人並不多,但除了我之外,還是有那麽幾個人是天天“報到”的。
他們是什麽人,我並不清楚。但聽他們的談話,我才知道塔矢亮這個被稱爲“棋壇貴公子”的人,竟是比我想像得還要不凡。但具體到究竟對於日本圍棋界有什麽影響有什麽地位之類的話,我還是沒什麽特別清楚的概念。
所以當我推開門,再一次看見那些人圍著病床坐著的時候,我是不意外的。唯一教我覺得奇怪並且稍稍好奇的,卻是不知道塔矢亮會怎麽介紹我……
“啊喲,進藤小姐你來了。”
那個自稱爲圍棋協會(類似稱呼)理事長的橋本先生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向我伸來了他的手。他是一個略微有些發福、五十上下的男人,總喜歡穿一身鐵灰色的西裝,西裝上裝的口袋裏也總是插著暗紅色的手帕。說實話我並不喜歡他的著裝品位——不過就這麽多天的觀察,我知道在一行天天必來的客人裏,橋本先生有著絕對的領導權威。
“進藤小姐是來送飯的麽?呵呵,來這邊來這邊,不用客氣——坐吧。”他幾乎有點殷勤的態度,每回我來的時候都有一點……拉著我的胳膊將我推到塔矢身邊最近的位置,然後仿佛是因爲這麽一點的動作就渾身冒汗。一把拉出上裝口袋裏的手帕,橋本拭汗的頻率一直都很教人驚訝。
簡單微笑。我拿出大包包裏面的便當放在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些淩亂地堆著棋譜一類的東西,看起來他之前一直在看書。若不是我們這些“閑人”打攪,我想他一定又是會忘記吃東西。
“在看什麽?”我打開飯盒,雖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我似乎太過於隨便,但對於一個病人該有的關心還是占了上風:“恩……今天的是咖喱拌飯……很抱歉我只會做這個。”
塔矢亮的臉與唇還是有些蒼白,但氣色明顯還是好轉多了。自若接過我遞過來的筷子,他的聲音還是恰得好處的有禮:“謝謝。麻煩你了。”
“……”
我們講話,後面跟著還坐了大約四個人左右。除去橋本先生,另外的人態度都比較冷淡——即使被我刻意忽視,他們也不像是有任何窘迫的樣子。
一般來說我的到來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空氣。橋本也許會和我招呼一下,而我很少開口,本來我的目的就只是純粹爲了給那個墨綠色的少年送送飯,說說話——罷了。
今天的氣氛還是如以往我在的時候那樣,凝固,沈悶。塔矢亮動作緩慢吞咽無聲,他的眼神較之前幾天竟更是飄渺了。這種時候,我知道時間最是讓人難以度過……空氣中只有呼吸聲漫漫,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彼此。這模樣怪異——卻又自然。
“塔矢先生……”
橋本又開口了。而那時塔矢亮已經放下筷子正慢慢拭著唇,聞言整個人竟是微微震了震。
“塔矢先生,關於您所說的即將退出圍棋界的這件事情,是真的麽?”
退出……?
不是不明白這個詞的涵義,只是覺得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看著塔矢亮的側臉,在聽完橋本的那句話後,他的神色倒只是有點僵,只是眸間泛起了淡淡的悲戚和不甘。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絲絲縷縷,讓人忍不住懷疑是否錯覺。
——而這種脆弱卻如昙花一現。他挺著身,聲音很穩:“我已經向棋院提交了辭呈了。”
“這——爲什麽?”橋本驚慌地跳了起來,他身後的那幾人也露出了極震驚的神色:“這太——太突然了!”
“……所以我將退出您的圍棋協會……關於合同上規定的違約金……”
塔矢亮置之不理,自顧自說著話。只是我看見,他的手——緊緊扭著身下的床單,筋骨突兀。
“塔矢先生!如果是因爲那樣無聊的報導——”
“不是!”
橋本的話沒完,他卻是早一步高聲打斷:“那——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不是慌張的解釋與無謂的尴尬。他的聲音還是很穩,只是稍稍急了些——而仿佛這樣明確的態度和清晰的分析,就能讓自己心情平定。
“我現在……身體並不怎麽好。高負荷的比賽和頻繁的社會活動,已經不適合我。
“醫生說我的心髒已經不能再負荷過多……況且我不想爸媽有難過的可能。”
沈默。
他突然笑。蒼白的指尖輕輕張開,我看見床單已經被他抓破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都等著他說完。
“我想結婚生子,孝順爸媽。人一生本來就只需要這些,追求太多,又有什麽意思呢?”
說著他扭過頭看著我,深黑的眼睛裏沒有情緒的起伏。說出的話,如談論天氣一般自然。但,還是那麽誠\懇的:“進藤小姐,這段時間我真的很感激您……所以我還是想很冒昧地請求您,可不可以答應我跟您提過的請求呢?”
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同樣——沒有起伏。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