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高史]一座城池》游素

7、Chapter7

　　盛夏，暴雨。
　　居然会有这样大的雨，隐隐携风雷之势，声势浩大倾泻而下。史今站在楼下雨中，他刚刚挥别了送许三多去师部做夜间演习示范的那辆吉普，此刻摇摇晃晃往回走，步子几乎有些趔趄。高城在楼上看着他，看着他在倾盆大雨中失魂落魄，看着伍六一拿着雨衣从后面追上来，看着三班副紧紧抱住他的班长。他再看不下去，烦躁地从窗边退了回来。洪兴国在他旁边，也望着楼下那两只，眉头深锁，半晌，却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老高，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

　　结果是史今自己提出了要去看看首都的要求。他的恢复能力很奇怪，车到终点军区招待所时已经看不出刚才路上曾经那样长久无声地恸哭过，连泪痕也已干，只是脸色略微苍白。整段路上他基本没说过话，停车时高城先下车，他却仍然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没动。司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助地望向高城，后者示意没事了你先走，自己则站在车门边沉沉地望着史今。良久看他慢慢转过头来，接触到自己的目光就下意识顺从制约反应露出个很浅很淡的微笑：“连长。”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高城向他伸出手，“下车。”
　　史今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似乎只是迟疑了一秒，就握了上去。他今天很多举动都意外地像个小孩，仿佛是，一只猫收起了爪牙，蜷成一小只，孤孤单单，就露出寂然而无辜的模样。
　　于是所有的记忆都在他这个样子里复苏了，如潮汐般瞬间汹涌席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微笑的样子，他生病中安静沉睡的样子，他对自己说我会留下时的样子，他在冬夜歌声中无声哽咽的样子，甚至于，他在训练场远远朝自己跑过来的样子——铺天盖地，铺天盖地。高城在意识能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把甩开车门把人紧紧搂在了怀里。史今有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住，然而他的连长只是在他耳边低低地重复他的名字，近乎痛楚地呢喃：“史今，今儿，今儿……”
　　他说：“让我抱一下。”
　　近乎恳求。
　　当时身处黑暗中，史今不能确定高城到底是何表情，只是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无声湿了自己军装的肩颈处，同时似乎有个极轻的吻，悲伤而温柔地落在了耳际。
　　于是他也终于无可抑制地伸出了手，很慢很慢地，回抱过去。
　　如果有些故事是劫难，大不了我们一次承担完。
　　即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史今走后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却都是别人的故事。高城在装甲侦察营时并不会刻意想到这个人，正如不会刻意记起北京一夜的所有断片残影。那一晚车边的拥抱，他曾猛地把怀里的人推开，拉出一臂的距离而后对着他咬牙切齿：“行！你行！你要走，那就走得利索点！别别，别让谁以后还TM没完没了地惦记你！”
　　史今怔怔地望着他，之后却笑了。然后他轻轻地说：“对不起，连长。”
　　于是高城只能又切齿咬牙而无可奈何地重新把人拥进怀里，他想刚才自己说的真TM是废话。怎么能不想他呢，曾经的九年之于自己，不是经历，而是生命。经历可以随时间淡漠，而生命，却只能跟随自己终老。

　　高军长后来曾到他们这边来视察，是在高城被远程引导残片划伤不久之后。末了一大群人心照不宣散去剩下爷俩儿的时候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这是自虐？这样子做给谁看？”
　　“您又听别人瞎得得什么了。”说话间牵扯到伤口时仍然会疼，高城咧了咧嘴，“我什么时候像是自虐的人？”
　　“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上进是好事，可你这样子，那上进也没多少纯粹。”知子莫若父，老爷子示意，“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您耳报神太多了。”高城不由得好笑，片刻却又沉默，再开口时字句落地有声，“但您肯定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不是什么。”
　　“是一个人。”

　　那天父子俩谈了很多，自高城成年后似乎都没再这样和父亲平心静气和气的交谈过。内容很简单，高城说，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个故事，它影响了我九年，而故事里另外一个人，大概会影响我一辈子。
　　我初次见到那个人时曾经跟他自我介绍，我叫高城，高大的高，北京城的城。当时他只是笑，什么都没多说。直到后来他离开，我在一本书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张照片，是黑龙江佳木斯，真正的北方小城，他的家乡。我才发现，其实从头到尾，我是过客，他才是真正北方坚固的城池，安静，温和，坚定，与世无争，守望很多人成长。
　　也包括我的九年。

　　所以他会在这个人走之后很长时间不习惯，他本以为时间足够久之后总会习惯。直到那天远程引导试验失误，来不及躲避之下尖锐的碎片已经直冲面门，左眼几乎瞬间感到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倒在沙地上时他听到不远处甘小宁和马小帅惊慌的喊声，听到他们向这边冲过来的脚步声，听到无数杂乱而琐碎的声音，而眼前浓重的黑暗里，却只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容。
　　于是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有多想念这个人，想念他最好的兵，最好的班长，想念他，曾在他身边的每一个日子。
　　那些念想都可以累积起来，汇聚成河，汪洋成海，最后只化作两个字，一个人的名字。
　　史今。
　　高城想，该是时候把他找回来了。他把这个想法很简单地说给了父亲，最后加了一句，哪怕您反对，或者所有人都反对，我也要试一试。
　　因为我不能就这么放走我最对的那个人，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