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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拟把疏狂图一醉 ...


  •   拟把疏狂图一醉

      永安九年三月,先帝山陵崩,太子即位。正旦改元,是为元和元年。

      快马停下,武将打扮之人翻身下马,驻足打尖。此地乃既非边陲小镇、又非天子脚下的寻常老城,普普通通一家小小酒肆。那厮进得店来,面盔之下,目光如冷电,一扫人心发寒,酒客们纷纷避退。奈何人多桌少,还是未有空桌可坐。好在一书生不畏武将气势,笑言:“此桌有空,若蒙兄台不弃,你我共坐一席吃酒听书可好?”

      那武将闻言,也不推辞,抱一抱拳,大喇喇径自坐了上首,只顾叫了酒菜来吃,便不把书生再做理会。书生也真好涵养,面上毫不见一丝怒意,仍笑道:“五福酒肆历来忙碌,兄台不似本地人,并不知叫了酒菜却要坐等良久,不免心焦,不如与小弟一起,听听这宋老板有何说辞?”

      武将唤来小二,言说口渴,先上五坛上好烈酒消渴,言毕大马金刀地横过身子,解下背上所负白布包了的长物,拍在桌上。小二哥不敢怠慢,忙忙传了酒去。少顷,酒来,那武将拍开一坛仰头便倒,须臾坛底朝天,武将行动虽豪迈,却不见酒水淋漓沾满衣襟。只是书生看到武将面甲下之真容,竟一时震慑原地,不敢稍动。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讲的正是先帝手下一员虎将之子、今上肱骨之臣、太祖传下来的长平侯单将军。

      “话说,这单将军可非同一般。传言将军身高丈二、髯长二尺、虎背熊腰、精壮威武,武器便是一架方天画戟。人道他武艺惊人,先天一把神力,十四能扛鼎,素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是那三国第一猛将吕温侯转世,也不过如此!先侯爷捐躯沙场,小侯爷守孝三年,灵前立下血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单将军弱冠之年领兵出战,为亲复仇誓死抗击匈奴,锐不可当,十年铁骑荡平北寇西盗。去年圣人崩,南苗趁机作乱,今上点了凯旋路上的单将军平苗乱,不过半年,南苗十年蛰伏,一朝暴动即遭镇压,今上圣明、将军威武,群宵枉费心机啊——”

      底下诸人神往,皆想象这“单将军”是何等伟岸的英雄人物。

      便是那胆色过人的书生也不免心驰,长声嗟叹道:“噫吁唏!昔者前人有叹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今日得闻单将军事,只恨无缘一见啊!”

      那武将此刻已经吃尽二坛酒,他身披甲胄不便擦拭。书生瞥见他眉头皱起,似是爱洁之人,忙令随行侍婢上前为他清理。侍婢本畏惧武将悍然之态,不敢抬头相望,主人命令不得辞,又见这位军爷不曾反对,挨挨蹭蹭磨过去,待到看清武将颜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双颊霞染,胸中惴惴若怀兔。这一下倒好,满室眼睛转了向这里,探究之意不言而喻。

      武将冷笑,开了金口不忿道:“兀那书生!你家丫鬟好生无礼,竟是不曾见过人脸不成?”声音甚是年轻,醇厚悦耳,然杀气凛冽,宛若千百铁骑千里奔袭。

      这武将也忒无理一些,分明是他骄狂在先,却分毫不容他人。一介小小侍婢哪遇到过这般情况?眼中泪水莹莹,涨红了一张俏脸,怔在原地不知何谓。

      那书生苦笑,挥手退下侍婢,向着那无礼至极的武将一拱手,和颜悦色问询,道:“小生苏州案首李安毅,自持平和,不曾轻易得罪于人,不知如何恼了这位将军,可否请将军告知名号府邸,以便安毅登门谢罪?”

      “哈!问我名号?”武将笑了一声,冷眼觑着那李姓书生,挥手一指说书人,“本帅姓单名玟,袭了先祖‘长平侯’,你说我乃何人?”

      凑热闹的酒客小民皆大惊失色,便连说书先生带酒肆掌柜小二一起跪伏在地,口称“侯爷”。单玟不耐烦这些人蝎蝎螫螫兔子一般的模样,皱了眉头,直叫“免”。

      李安毅有功名,便不须跪“天地君亲师”以外之人,奈何那“长平侯”之名实在令人仰慕,只是左掌抱右拳,再拱拱手,笑道:“侯爷威名,小生敬佩已久。贵府门槛甚高,不敢相踏,但是能否麻烦侯爷告知安毅如何令侯爷不悦,以期改正?”

      “厌你便是厌你,何须巧立名目?”单玟哂笑,“你生得像本帅少年死敌,本帅看你便不顺眼,书生,你为之奈何?”

      ……这世上怎生生得有如此讨厌之人?就连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才听说书人讲述的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恍若崩毁,这哪里是为人纯孝、百战百胜的大将军?简直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玩猫斗狗、闲来无事戏弄戏弄良家妇女的土匪恶霸!真真造化弄人,这路货色竟然成就至今!

      “小生长相不合侯爷意,本该致以歉意,”李安毅喟叹,“无奈本朝百善孝为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可爱惜,不得损毁。安毅只有加倍爱护,万没有嫌弃父母所赐相貌之理。”

      单玟放下第五只空空如也的酒坛,拊掌大笑:“好好好,不止样貌,便连这口蜜腹剑的处世也是一般无二!你是苏州案首,他日待要进京赶考,若恰逢无处可住,长平侯府总有你一间客房。卿当品性高洁,学识过人,胸怀广阔,宠辱不惊,实乃为官作宰之良才!本帅尚有要事,不便多留,就此告别!”

      言讫扔一锭二十两的青纹银元宝与那店家,只道今日吃酒高兴,将满室人账单全结,如有盈余分那说书的宋老板一二,也不枉“将军身高丈二、髯长二尺、虎背熊腰、精壮威武”之名云云。重新负上武器,翻身上马,纵马前途。

      掌柜的鼠眼一眯,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打得飞快,算得五坛酒是今日大头,一两五钱银子[1]。单玟叫的一桌菜加起来不到五钱,总共二两。李安毅家境不错,就算他那一桌也是二两,其余酒客都按三钱,一家小酒肆满打满算能容40人,12两,共计16两,剩下四两纵使分给说书先生宋老板一半,店家亦是大赚一笔。是故当日五福酒肆人人笑逐颜开,皆赞颂长平侯功德。

      回府程中,侍婢以帕掩面,悄言相询主家:“公子自中举,缘何不再高考?便是那长平侯爷也道我家公子他日必为官作宰!”

      那书生安毅举折扇戳她额头:“如此黠慧!我李氏安毅在苏州也算望族子弟,到了都城,天子脚下,孰知我姓甚名谁?有了功名,等闲不需下跪,家中徭役税赋全免,李家财富足养我天年、遗我子孙,更何须画蛇添足,求一刀尖上之富贵?”

      四侍从皆恍然称是,另一侍婢言笑道:“公子看那长平侯如何?”

      “听那宋老板说书,只觉他英雄盖世。即见真人,便是相见恨晚,却不敢冒昧。此人豪爽好义,若不是身份天悬地殊,不失为可结交之好友,可惜,可惜。”安毅感叹道,“拟把疏狂图一醉,拟把疏狂图一醉[2]!”

      ——————

      [1] 酒价:三钱一坛。设定当时物阜民丰,银价购买力相当于唐代贞观年间,一两银子合十钱,可串成铜板一贯。当时斗米五文,一两银子可购得200斗米,10斗为一石,是为20石。唐代一石约合现代百二十斤,现在米价以3元一斤计算,一两银子至少相当于今天7200元RMB的购买力。一坛约五斤,三钱约2160元,一斤就是432元。这家酒肆最好的酒,差不多是一般的五粮液、茅台的价格。

      [2] 拟把疏狂图一醉:“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下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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