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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五、忘恩 ...
“时中好些了没有?”常守中再问起陆处中来,是看见他提着一个小纸包,正要往廊下家的方向去。这时候离雨时中触怒曹修明得罪,已经又过了五六日了。
陆处中摇头:“还烧得厉害,说是吃不下东西,也不肯吃药。”
“这小子的脾气真是倔得可以,”常守中扑哧一笑,“就跟青蘋一个样。”
“你把他打成那个样子,这么冷的天气他又在外头跪了一整夜,现在就积点嘴德罢。”陆处中道。
答应掌班在第二日清晨发现了雨时中浑身发烫的晕倒在院中,急忙去报告随堂太监。随堂太监正在梳妆,冷冷下令:“找人给他看看,等好了传我的话,经厂如果不要,不拘打发到哪处去。”答应掌班无法,只得先送他回了廊下家,也没有知会陆处中。直到常守中告知,陆处中去看望时,伤口炎症再加上风寒,小答应已经神志不清。
“他本来就是五行缺打,你是没有见他那副样子,犯了错就犯了错,居然还敢跟恩主强项,叫我怎么生恻隐心?还有你看你看,小狗咬吕洞宾。”常守中愤愤将右手向陆处中面前一送,齿痕宛然。
陆处中一掌把他的手拍掉:“什么好东西也要拿来出现眼。恩主这段日子本来气不顺,他算是撞上了。他到底是惹了什么祸,犯了恩主什么忌讳,弄成这个样子?”
“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没人知道,”常守中道,“听恩主那意思,好像是他写的个什么东西。可是我琢磨来琢磨去,什么天道什么福,都不像是不好的话啊。”
“莫不是……”陆处中蹙了蹙眉,没有把话说完。
“若真是那样,打死他都不为过了。”常守中理直气壮,“你这就过去,我就不去了吧?”
“你这张嘴去了还不知道说出些什么,你发发慈悲吧,等他好了我亲自送去由着你骂个够。”陆处中无可奈何的说。
“知道知道,我是恶人,你是好人。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将来长大了能记得你什么好处。”
雨时中所居的廊下家在玄武门西侧,他在曹修明的值房中居住的时候更多,此处陈设便显得十分简单乃至寒酸。陆处中入室时,只有他一人像条虫一样蜷缩在炕上。火盆中的炭已经熄灭,屋中不甚暖和。
陆处中冰冷的手覆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雨时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来,虚弱的呼唤:“爹爹……爹爹……恩主……”
“现在记起恩主来了,”陆处中默然片刻后笑骂,“是我。”
“陆公公……”小答应清醒过来,失望的眼泪顺着烧得通红的脸颊滚滚而下,模样又是滑稽又是可怜。
“行了行了,你不想见我也不必哭啊,我走就是了。”陆处中起身作势要离开。
“陆公公,你别走。”雨时中急忙想坐起身来,可是浑身疼痛得一动也动不得,只能眨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哀求,“你陪陪我好么?”
“再留一会也可以,不过你得先把药吃了。”陆处中提出了交换的条件。
“我不想吃。”雨时中在枕上把头偏了过去,“我怕苦。”
“不吃药怎么好得起来?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陆处中将纸包破出了一个小洞口,用里面的杏脯桃条之属诱惑他,“等你吃了药就给你过口用。”
这引诱非但没有生效,而且适得其反。陆处中话没说完,就惊讶的看着几滴沉重的眼泪直接打在了果脯上,小答应不过颤了颤睫毛,泪水便吧嗒吧嗒连珠而落,浩浩汤汤毫无枯竭之忧,顷刻就湿透了整个纸包和他自己中衣的整段衣袖。
“我不想好起来,”雨时中啜泣着扯住他的袖口,“陆公公,我听他们说了,等我好了,恩主就要赶我走。陆公公,恩主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连日来不吃药原来是为了这个,陆处中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把袖子从他手中夺了回来:“你别把我的衣服也弄湿了,我一会还要出门的。——你好好躺下,听我跟你说。”
这是陆处中为人的好处,若常守中来,一定会先不怀好意的点头,讲些什么“没错,恩主就是不要你了”之类火上浇油的话再说。
“我问你,”陆处中敛起了笑容,声音变得有点严厉,“你前日写的那几句东西,是从哪里看来的?”
“是覃昌写了夹在书里头的……”此事居然惹了这么大的祸,雨时中不敢再对他有所隐瞒。
“这小子,平时不哼不哈倒看不出来,”陆处中脸一沉,“回来我再找他算账。”
“陆公公,你责罚奴婢就行了,别怪他,”雨时中急得连连咳嗽,话也说说不清爽,“是我偷偷翻出来的,他也跟我说了,这不是什么好话,叫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他的事回头再说。他既然跟你说了,你怎么还敢这么干?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恩主,叫别人看见了,一顿板子打死你都是应当的。”陆处中含怒讯问。
“奴婢不知道,”雨时中的小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大眼睛就像两口泉眼一样,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冒了上来,“奴婢只是听到了……心里头不知怎么,就难受得很……”
他的身世,陆处中略微也知道一些,隐隐叹息,缓和了些神情:“都是过去的事情,就都忘了吧。”
雨时中失意的摇摇头:“奴婢忘不掉。”
“雨济深!”陆处中望着他半晌无语,突然提高了声音唤道。
雨时中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你看,”陆处中一笑,“还是能够忘掉的。”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惨白的冬日:“东安门里头有座汉白玉的桥,叫做皇恩桥,宫里头的人又叫忘恩桥,你知道为什么吗?”
忘恩桥的事情,覃昌跟他说过一次,雨时中记得,所以在枕头上轻轻点了点头。
“那条河是忘川,那道桥就是奈何桥。你自过了桥,成为内臣的那一刻开始,就当把人世间所有的恩情都忘在身后。之前的父母兄弟也好,妻子骨肉也好,一切悲欢,一切情爱,从此与你都再没有半分牵连瓜葛。”陆处中淡淡诉来,“你今后的人生和之前也再没有半分瓜葛,公子王孙可以为臧为获,任人凌-辱,罪臣贱人亦可以成将成相,建功树业。所以对于你我,第一次并不做数,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转世投胎。——你若是还不明白,就再去走一遭。”
“真的能够全都忘记吗?”雨时中有些期许,也还有些怀疑。
陆处中笃定:“只要你愿意。”
“之后你记住的,只有这一世为人的恩情,”他给雨时中掖了掖被子,“如你我自幼入宫的,都会派拨给一名位高内臣,这就是我们的本管内臣,也就是我们的恩主。本管之于名下,就如座主之视门生,也如父执之视子女。他既会对我们严加督责,也会对我们倾力提携。所以我们的恩主,非但是我们这一世的主人,也是我们这一世的师长和父亲。”
“时中,你现在明白恩主是什么意思了吗?”陆处中问。
“奴婢知道了。”雨时中的泪水再一次落下,此次却是感激与愧疚兼而有之。
“所以恩主能看上你,你要知自重,要知珍惜,不要让恩主对你失望。”陆处中有点嫌弃的帮他揩了揩眼泪,随手抹在他被子上,“恩主为人虽然严厉些,可是跟着恩主,长进得也快,出息得也快。你看看常掌司,这说话就又要升阶了。”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求来的,”他叹了口气,“最要紧的是,只要恩主在,就不会让你受外人半分欺负。——这份福气和因缘,阖宫上下,甚至于普天之下,上那里可以求去。你年纪还小,实在太不懂事了。”
曹修明对手下的护短是出了名的,便是雨时中亲身也经历过几次,此刻眼泪花花的呜咽:“可是恩主……他不要我了……”
“你叫一声恩主,终身便是恩主的人,想走没那么容易。”陆处中宽慰他,但是又转口,“不过这一次你的麻烦确实惹大了,要想敷衍过去也没那么容易。”
雨时中沙哑着嗓子恳求他:“陆公公,你替我去跟恩主求求情吧,就说我知道错了。”
“现在装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陆处中哼了一声,“雨公公的好胆识都到哪里去了?我听常掌司说起来的时候,当真是钦佩得不行呢。”
雨时中满脸通红,也不说话,只是把脸别过去,埋在枕头上抽泣不止。
“好了好了,我没说不帮你,”他来来回回只会这一手,陆处中拿着实在无法,“只是恩主的脾气你知道,这话别人去说只会适得其反,还是找个他高兴的时候你自己去吧,先好好想想说辞。”
雨时中点了点头,又是两道眼泪横淌。
陆处中站起身来不解的抱怨:“说你犟吧,怎么偏又生了个闺女性子。不就是叫恩主打了两下么,我和常掌司过去挨过的,你怕想都不敢想,难道也跟你一样就哭化了不成?”
“雨答应房里的人呢?!”他不再和雨时中纠缠,走到门外厉声喝问。
片刻后一个答应匆匆的从别屋跑出来,脸上也是通红的,看来不是在斗牌就是在斗酒。
“曹太监的人,几时是由着你们这么怠慢的?”陆处中指指室内冷笑,“不必曹太监知道,我便要先请你数数自己颈子上生了几颗脑袋?有长多了不想要的,你只管接着再去钻你的沙!”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个答应吓出了一声冷汗,低着头支吾,“回陆典簿的话,奴婢刚才是替雨答应取药去了。”
雨时中实在是哭乏了,又病得深沉,慢慢阖起了眼睛。眼前的情景模糊了,陆处中的声音模糊了,连带过往的那些记忆也模糊了。
那么就都忘了吧,那些关于贫穷的记忆,那些关于痛苦的记忆,那些关于生离死别的记忆,那些关于至亲至爱的记忆,那些唯有遗忘才能够继续生存的记忆。南天的星云,山顶的轻岚,村口的溪流,父亲的笑容,祖母的双手,以及被鲜血染红的布衣,就这样全部都忘了吧。
七岁的雨时中在高烧中睡熟了。
穷阴杀时,急景凋年,马上就要到景泰二年的正旦节,金英的案子仍有几个从犯没有最终判决,朝中也另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张罗。岁末和新年之际原本事多,曹修明辅助兴安也颇忙碌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出些空闲来去办另外一桩事情。
此日是冬日里难得好天气,既没有风,阳光也颇为和煦,投在暗红色的宫墙上,颇能给人几分暖意。所以曹修明下了早朝步出东华门后,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轿,带着常守中和陆处中一路向东,往河边八所信步走去。
“人言冬日可爱,果然未假。”曹修明虽不很畏冷,但是晴日总是比阴天让人心情舒畅,是故有此感叹。
常守中缩头缩手抱怨:“这都是淡水太阳,不过可爱在面子上,更没些实惠。”
“你要实惠,你坐轿子去,我和陆典簿给你押轿。”曹修明给他指点明路。
常守中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奴婢不去,奴婢伺候恩主,安步当车,亦步亦趋。”
“大司马说了几时到么?”曹修明由他喋喋,信口问他。
“大司马说到衙门内点趟卯就过来,大概恩主走到,他们也到了。”常守中回答。
“他们?”陆处中不解。
“大司马和少司马。”常守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恩主差我去请大司马过河边一酌,无奈少司马日日时时都要和他在一起,我避不开他,跟大司马一说,大司马答应下来,少司马便说他也要同来。大司马只是在一旁笑,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这两口儿都请来了。”
陆处中也无话可说,只好点评:“如此更好,这位少司马倒是比冬日更加可爱些。”
“不要你虚说,他确实可爱,我倒是很钦佩他。”常守中认真赞誉。
陆处中奇道:“能叫你钦佩的人,难道是比你的口舌还要多?”
“陆典簿尽说些外行话,口舌不在于多,在于能够说到点子上。”常守中哈哈一笑,紧走了一步追上曹修明,“恩主想不想听个少司马的笑话?”
“我说不想听,你会不讲么?”曹修明也不回头,边走边问。
“恩主,对他这样人,就不该让他说出来。”陆处中道,“只怕比别的罚法更加有用些。”
“恩主这次不想听,奴婢就留着下次再讲。”常守中的确有本事将一肚子笑话、新闻和刻薄万签插架分门别类地安排得井井有条。
“算了,你不让他说,他这一天都不得安生,更要聒噪别的,还不是一样。”曹修明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属下,反正路上无事,听听不妨。
“是,”常守中先冲陆处中得意洋洋的一笑以示威,这才开始娓娓谈起,“这是说某日大司马带着少司马从兵部走到了刑部,坐着和大司寇说话。有个少司寇陪在一边,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句玩笑话,问项侍郎曰:于公为大司马,公非少司驴乎?”
国朝好古称,大司马和少司马是对兵部正官和卿贰的别称,这二人自然就是于谦和项文曜不提,大司寇和少司寇则是对刑部正官和卿贰的别称,眼下的刑书是俞士悦。
“你说的这个少司寇上月已经入了阁吧。”其时刑侍尚有杨宁和耿九畴,但是这话怎么想怎么都是好发议论的江渊才说得出口的 【1】,陆处中笑问,“那项侍郎怎么回的话?”
“他当时不假思索,反问道:俞公为大司寇,公则少司贼也!于是举座绝倒,大司马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曹修明也不禁莞尔:“项应昌确实是有些急智,大司马看重他不是没有道理。”
“奴婢也有些急智,也没见恩主这么夸赞过奴婢。”常守中收不住嘴,发了点微词。
不出所料的,如丝凤目横过:“常掌司的板子没挨到,怎么睡不踏实么?”
“我来作证,”陆处中不失时机的报复,“五月份的五十板子,至今还挂在账上呢,已经快到年关了,恩主不连本带利问他收回来?”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常守中急了,开始引经据典,“恩主多久没见笑脸了,今儿好歹黄河清了一遭,我不说有功,总也无过吧。”
他说嘴归说嘴,被他插科打诨一通混搅,曹修明的心绪还是稍好了些,主仆三人一路说话,不觉已走到了皇恩桥边,过桥去再往北几步,就是八所。
“时中?”常守中眼尖,已经看到了桥对岸的玉石栏杆下,站立的一个青袍的瘦小身影,正是有大半个月没见到的雨时中。
他看来已经在这里守候了多时,冻得嘴唇都是煞白的。一件淡青色贴里穿在身上,反倒比他初来的时候更显得宽大。大约是还没有痊愈,他的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的从桥对面一步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费了很多气力,下定了很大决心。一张苍白的小脸紧绷着,庄重得有些滑稽。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来,一直走到了随堂太监的面前,才屈膝伏跪在他足下的玉石地面,瑟瑟发抖地向他叩头行礼:“恩主。”
“他怎么在这里?”曹修明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不是已经叫你们打发去了吗?”
“恩主,这……”常守中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有点作难的看了看雨时中。
随堂太监没有再追问,却也没有再理睬他,提脚便要上桥。
“恩主!”雨时中转过身,膝行了两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皂靴,泪水一点点坠落其上,“奴婢已经过了桥,过去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从今往后,奴婢心里只有恩主一人的恩情。”
他将湿漉漉的小脸贴低到随堂太监金线缘边的皂靴上,以这种最卑微最诚挚的姿态呢喃哀求:“恩主,奴婢错了,奴婢会改,奴婢以后只听恩主的话,恩主千万不能不要奴婢。”
随堂太监片刻的驻足让雨时中心生出一线希望,但随即他的靴子便从小答应的怀抱中抽出,大步离去。
浆洗得笔挺的袍摆抽打过雨时中的脸庞,暗香幽浮,香气是温暖而熟悉的,他离去时带出的风却是冷漠和绝情的。
“恩主……”失去了支撑的雨时中直接将额头抵触在冰冷的桥面,心口窒闷疼痛,一瞬间呼吸不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不知道今后该当怎么办,眼下该当怎么办。
肩上的衣服似乎被人拽了拽,他不想理会,那只手却越发锲而不舍,直到他无力地睁开了全无光彩的眼睛。眼前是陆处中不耐烦的脸,低声喝问:“还哭什么哭,还不快起来跟着走?”
雨时中愣了半晌,方趔趄爬了起来,垂着头怯生生地跟随在离随堂太监很远的地方。虽然有了陆处中的话,但是曹修明不开口,他的心中仍然无比忐忑,无比惶恐。
前方的随堂太监亦不曾回头,径直跨入了自己在河边的居所。
【1】推测这个故事发生在景泰元年,当时在京的刑侍一共有三人,但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和项文曜对嘴对舌的,就当是江渊吧,因为史称他好发议论,搞不好同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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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五、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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