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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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同居的第三年，我和杨冲几乎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状态，尽管大学毕业只有三年时间，但对于我们这种从高中就开始恋爱的情侣来说，九年的光阴早已把两个青葱的少年锻造的犹如一对中年夫妻。
我毕业之后没有做自己的老本行工业设计，而是在一家培训机构做教务助理，每天忙忙碌碌，为各种琐事操心不已，拿到手的钱却少得可怜。而杨冲进了一家室内装潢公司，由于业务紧，人手少，他时常要加班赶设计，有时还要带回家做。他赶工作的时候，总是烟不离口，弄的满屋子都乌烟瘴气，我讨厌烟味，可他总说不抽烟就没有灵感，所以每到这时，我只能帮他开着窗户，自己到另一间屋子做自己的事。
有时时间太久，我已经困倦不已，到他工作的那间屋子里看看，才发现他早已经爬在桌上睡着了……
下班的时候，我习惯于乘公交车，在市场边上下车采购晚饭的菜色，然后转乘另一趟公交车回家，这中间往往要一个半小时，五点钟下班，回到家的时间总在六点半之后，接着就是做饭，日复一日，这种柴米油盐的单调生活让人麻木。
冬天的日头渐短，我拎着一袋蔬菜和一个工作用的提包，缩着手站在车站，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而回家的89路已经快半小时功夫还没有出现。
我冻得直跺脚，旁边的一间中学也放学了，三三两两的学生挤满了车站。我被挤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拎蔬菜的手提袋把手也断了一根，狼狈的补救，小拇指留了稍长的指甲此时也断裂了，丝丝抽痛。
旁边的学生情侣背着书包搂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聊着今天课堂上的趣事，每人手上端了一个小巧的纸杯，里面有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在冬天这样的季节中，显得暖意融融。
我看的出了神，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
我和杨冲曾经也是这样一起等公交车，一起约好回家，一起吃学校门口的零食。曾经觉得
那时候杨冲还是个青春帅气的男生，球打的好，绘画也是一流的棒。白白的带着斯文气，最重要他那双拿画笔的手，修长干净，沙沙的在白纸上描绘出生动的图案。还记得高二的那年，有同学从他的书里找出了一张素描，正是我中午爬在课桌上休息的样子。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暗恋我，没命的起哄，教室里惊天动地。
我和他似乎是在大家的谣言中开始的，说是谣言，我内心却喜滋滋的。
他校服的白衬衫总是干净的找不到污点，书包斜背，浓眉大眼的冲我笑，那时候空气都带着桂花的香味，校园的林荫道，褚红色的鸟群，还有蜻蜓点点的池塘。
杨冲坐在最后一排，总是隔空给我传纸条，有时我上课时用书挡着脸睡觉，都会被突然飞来的纸条砸中。展开来，上面是用铅笔画的数学老师老陈。扭曲狰狞的面孔让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时的老陈总是带着一副宽厚的酒瓶底，操着低沉浑厚的嗓音不厌其烦的讲述着数学题，总给人一种老古董的印象，最经典的正是有一次数学课上恰逢三级地震，已经能感觉到微微的晃动，楼上和隔壁的班级非常警觉，没命的往楼下跑。我们班见到此种状况也着急异常。甚至有人站起来喊老师。
而老陈却一脸镇定的拿着粉笔对大家说：“同学们不要着急，我讲完这一题。”
此言后来被我们当时所在的中学广为流传，事后才知道原来他压根没有意识到有地震这一回事。
我总记得那时的杨冲特别有种正义而冲动的傻劲，有同学被外班的混混欺负了，他总愿意挺身而出，且每次都是第一个伸出援手去帮助。那时我总埋怨他傻，因为打了人以后他会理直气壮的告诉别人：“我就是高二四班的杨冲。”
因此每每惹来麻烦。甚至一度我定义他这个人除了才华横溢之外，为人似乎还有点二，不过那已经是在我们确立关系以后了。埋怨归埋怨，可那时作为一个学生的心里永远是现在所不能理解的，总体来讲，我对杨冲的欣赏大过那些小的瑕疵。
高中时候我们所在的城市里刚开始流行一种叫做离子烫的发型，我那时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钻进了一家发廊，整整做了4个多小时才搞定。吹头发的时候，发型师助理羡慕的对我说：“你的头发真好，跟冰丝儿似的，很适合拉直。”
当时我心头灌满了蜜一样，顶着新发型，拎着新买的包包，脸上也臭美的化了个淡妆才去和杨冲约会。
他见了我盯了足足有五秒钟，直到盯的我脸都开始发烫。
“还抹了腮红？”他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
我疼的直撇嘴，伸手拨开他的指头：“走开，别把我的妆弄花了。”
杨冲笑起来很阳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头发上：“发型变了，比以前有女孩儿样了。”
我伸手再次想拨开他的时候，被他一把握住了，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在小公园里逛着，那时候是极害羞的，毕竟高中还是处在早恋阶段，在人前还是要注意影响。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当时傻傻的问他，其实当初杨冲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确实让我喜出望外，那时我确信自己是个二五愤青类的女孩，不够聪明也谈不上多漂亮，也许是这样一种潜意识的自卑，让我觉得得到这样一个好男孩的欣赏是一件天大的幸福事。
“因为你特实在，学习到12点就是12点，睡觉到迟到就是迟到。你帮同桌的热情比帮自己的还高。最重要的一点，前些天的圣诞节，学校的那棵榕树下挂了很多同学写的心情卡，你写了好几张，上面都是同一句话‘我喜欢杨冲’，这事不少同学暗地里笑你，我不想让你受人嘲笑。既然你喜欢我，那咱们就交往吧。”
我急的心中上下翻腾，原本热切兴奋的心情被他的一番话浇了个透心凉：“合着你是在同情我？”
杨冲看我灰蒙蒙的脸色，努力憋住笑的脸忽然变得通红，继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轻轻吻了我一下。当时我心中猛然一个激灵，瞬间像石化了一样，过了两秒钟思绪才回到现实，感到心跳腾腾的像刚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
曾经的杨冲每天早晨准时为我送早饭，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有多少同学和老师的目光投注，他始终带着煎饼果子和豆浆，骑着宝蓝色的山地车等在那。
那种日子他坚持了好久，后来变成隔三差五的来送，再后来就彻底不送了。
舍友告诉我说，这是老夫老妻的迹象，说明我们的感情已经逐渐转化为亲情了。
其实当时我总觉得，亲情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亲情是稳定的。尽管他的改变时而让我觉得有些失落。
二
轻轻叹了口气，一股白雾呼出，手里的菜坠的胳膊酸酸的，勉强换了只手。加上天气寒冷，手脚几乎全冻僵了，计程车全部满员，公交已经接近45分钟没有出现了，我急的在原地直跺脚。
又过了十几分钟，夜幕下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所有等车的人一股脑涌到车门前，我赶忙跟着往前挤，接近车门的时候，前后左右的人几乎快将我挤成了包子，手上的袋子在挤压中猛然断开，蔬菜散落一地。
我连忙弯腰捡，后面的人跨过菜直接挤上车，有两个修养不高的竟然还抱怨我的菜挡路。我在众人的脚边捡着已经摔的零零散散的蔬菜。
有两个番茄甚至已经烂了，宣告今晚的番茄鸡蛋计划彻底泡汤。一手番茄汁的将所有勉强能够回收的都装进袋子里时，刚才的那辆89路早已经绝尘而去，车站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站着。
路灯亮起，天空灰蒙蒙的已经开始飘起雪花，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忽然觉得鼻子里一酸。
突然想到“辛苦恣睢”这几个字……
抬起眼睛看着渐渐变白的道路，心中五味陈杂。
身后的车灯越来越亮，照的我的影子昕长而孤寂。车喇叭“嘀嘀”的响了两声，是有路过的车怪我傻傻的站着挡路。
积聚的一腔怨愤和委屈，让我猛然回过头，厉声冲着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吼道：“‘嘀嘀’什么！看不见有人吗？！着急你飞过去啊！”
我几乎还闪着泪光，可整个人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豪车，身上的愤怒细胞全部苏醒了。
那辆车停下了，过了五秒钟，忽然关了大灯，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神清气爽的男人下车来，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却充分意气风发的感觉：“拾嘉！”
我忽然间一愣，那人竟然认得我，瞬间整个人懵在当场，看着那个男人走过来，兴奋冲我招呼道：“原来是你啊！”
我仔细打量着他，隐约是觉得面熟，那声音，那气质，还有一笑起来脸上的酒窝，都是似曾相识的。
“我是韩立飞，不认识了？”那男人适时的提醒了我，见我仍然木讷的表情，赶忙说，“送你□□熊公仔的那个。”
我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是高中时跟我和杨冲一个班的男生，当年学习成绩不怎么出众，又经常请假，据说是和父亲一起去外地参观游览，回来后就带来一堆外面人文风景的照片和纪念。
老师不甚喜欢韩立飞这样的男生，尽管说他高高帅帅的，尽管聪明有余，可没有一个任课老师会欣赏一个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男生。
只是我当时听到传闻说他父亲是某个投资企业的老板。其实那时所有人应该都是羡慕韩立飞的，可没人敢像他一样，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实力雄厚的父亲。
高中的时候，韩立飞曾经追过我，他知道我喜欢□□熊，买了整个玩具店里最大的那个公仔，比一个人还要高，让司机开着车送到我家门前，黄色的，暖暖的，在我家楼下叫我的名字。
或者是单纯，或者是我当时太傻。我始终没有接受韩立飞的追求。而杨冲只是用画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熊，我就视若珍宝的将它加在本子里收藏了九年。
女孩的心思有时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还好吗？你还和‘洋葱’在一起呢？”韩立飞喜欢叫杨冲的外号，从前一向表露出不屑，现在却多了善意和玩笑。
我点点头，竟有些不好意思：“是啊，还在一起呢。”
“结婚了？”
“没，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事业都还不太稳定。”
“你在哪工作呢？”
“宏才教育培训中心。”
“哦，洋葱呢？”
“在设计公司呢。”
我瞄了一眼他的英菲尼迪，忽然有些惭愧：“你在哪高就？”
韩立飞挠挠头：“开了一家小的科技公司，小打小闹。”
我知道他所说的小打小闹，对于我们这种工薪阶层来说，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看到昔日的同学如今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幅狼狈相着实丢了脸面。
“你和洋葱真让人羡慕，能坚持这么多年，这种感情很难得。现在这个社会，物欲横流，想静下心来谈恋爱，有时都没有那种机会，想想当年，真是单纯。”韩立飞的语气多多少少带了些艳羡和沮丧，“我送你回去吧，今天车很难打到。下次约几个同学，咱们搞个聚会吧。”
我点头答应着，心里却依然酸酸的，其实坚持了九年，尤其到了工作以后，才觉得越来越说不出的累心。
从前无话不谈，如今各自忙着事业，很久都没有交心的说说话了。
这天，韩立飞把我送到离家很近的路口，临走还留了张名片给我。我没有勇气让他送我到门口，怕昔日的同学看到我们租住的简陋房屋，怕那些尴尬的出现。
三
杨冲历来是不做家务的，或者是我把他惯坏了，同居以后我才知道他家里的规矩竟然是男人不碰家务。他母亲是个传统女性，特别宠两个儿子，辛辛苦苦的供着上学，供着吃穿，舍不得让他们受累，始终奉行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
我进门疲惫的甩开靴子，换上棉拖，看到杨冲对着电脑紧张的忙碌着什么，时而打电话，时而用笔写。他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很长时间我都怀念从前在校园里的日子，那时候他将很多心思放在我们的约会上，有更多的时间陪我。现在他拼命的工作，也说是为了我们的今后着想，可我却感觉越来越疏远。
闺蜜总告诉我，现在应该以婚姻的角度看待这种状态，但我始终无法接受，如果婚姻最后的发展是这样的，那结婚还有什么意义？何况我的父母结婚二十几年，休息时喜欢一起散步，做饭时也相互斗嘴，我一直觉得那样的夫妻生活才是应该有的状态。
我和杨冲到底是怎么了？
“我回来了！”我故意大声告诉他，想引起他的注意。
杨冲视线始终没有从电脑上转移过来，只是答应了一声：“噢，赶快做饭吧，我饿死了，吃完饭还要改一个设计稿。”
我失望的拎着菜走进厨房，没有说话，默默的系好围裙开始下厨。
沾着满脸油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杨冲还是在马不停蹄的忙碌着。我将做好的菜饭放到他的电脑桌旁边。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我轻轻坐在他旁边，想和他说说话。
杨冲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电脑，键盘和鼠标的声音充斥着寂静的屋子：“谁啊？”
“韩立飞。”
“谁？”
“咱们高中时候的同学，原来你说瞧不起他不务正业的那个，现在他自己开公司了，好像混的挺好的。”
杨冲终于停了下来，随后用不屑的眼光看着我：“也就你这种傻瓜才信他这个，现在在这个城市混的人，但凡见到老同学，都会美化一下自己。即使他真的混的好，也不过是靠着老爷子撑腰，我记得他高中的时候就经常旷课去旅游，他老爷子还支持，说明这种父亲本来也不是多正常的爹。”
我听不下去他的言论，端了自己的碗就要离开：“你别没事就挤兑人家父亲了，没准人家就真是自食其力的。”
杨冲笑着摇头，满是不信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