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悠茗人间

7、七、约定

　　青岛是个美丽的地方。

　　在这座完全按照德国人意志建立起来的城市里，我可以随时买到最爱吃的黑森林蛋糕，喝到正宗的德国啤酒。来自欧洲各国的商旅穿梭于缀满德式建筑的宽敞街道上，让我时而恍惚自己仍在柏林某处。

　　我却对此有些失望，它和我心中的充满浓郁文化气息的中国城市相距甚远。中国人大多被集中在台东、台西和大鲍居住，上班时才进入德人区，只有少部分富裕的中国人住进了德国人的居住圈内，肖家就是这样。

　　半个月前，我拿着肖的地址找到位于伊尔梯斯山脚下他家的宅子，可并没能见到肖。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接待了我，他非常热情，但他的德语和我的汉语一样糟，经过一番比划，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肖去了外地，不知多久才会回青岛。我给肖留了张字条，失望的离去。

　　随后，繁忙的工作占去了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Gebhard博士将我和莱曼分成两组，各自带领一队维修技师前往各大工厂，设法让那些已经瘫痪的机械重新工作。

　　在一家德资缫丝厂里，我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所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吃住在厂里。在休息时与厂主的闲聊中，竟意外了解到关于肖家的一些情况。

　　肖父经营着青岛一家很大的华人缫丝厂，凭借和德人特殊的血缘关系，他的工厂要比其他的华人工厂效益好些，但，面对趋于饱和的市场及租借政府的垄断，他似乎正逐步向其他城市转移资本，建立新厂。

　　回家取换洗衣物的途中，我在天后宫门口遇上了一群卖艺的中国人，听看热闹的德国人说他们在表演中国功夫，我便停下来，好奇的一起看。这一看才知道，在船上，肖为我表演的中国功夫，原来是假的，他竟然在戏弄我。

　　我莞尔一笑。

　　这家伙，一讲到中国总是那么兴奋，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正是这种光让我对他的国家生出无限的向往，可到了这里，我很少能从中国人眼中看到这种光，他们大多眼神呆滞，在我们这些外来者面前卑躬屈膝。这就是为什么，肖一提到自己的国人，就愁眉不展。土地可以被征服，但精神却不能沦丧。

　　我忽然感到兴致索然，说不清是因为想起了肖，还是眼前这些中国人混沌的眼。向卖艺的盘里扔下几块钱，我转身直奔回家。

　　我和莱曼被安排住在一栋直面大海的二层小楼里，房子不是很大，但基本上互无干扰。尽管对于长期生活在内陆的我来说，海边的潮湿让我有些不适，但每日能看到太阳东升西落的美景，足以弥补一切遗憾。

　　开门后，地板上的一封信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心里一阵兴奋，是肖的笔迹。他说来了几次都没见到我，10月8日还会再来。

　　“啊！就是今天！”我不禁自语道。现在已是黄昏，不知他是否已经来过了。

　　下意识地，我跑上了露台，左右眺望。玫瑰色的夕照下，一个挺拔的黑色身影站在我门前的海滩边——肖如约而至。

　　“怎么这么憔悴？好像还瘦了点。”他晶亮的眼打量着我。

　　“刚从厂里回来，所以……”我为自己的狼狈有些不好意思，顺手理了理头发，展了展衣襟。

　　“看出来了。”肖掏出手绢，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擦，是机油。看着我被“擦”红的脸，他微微笑着：“我听莱曼说了你们最近很忙。”

　　“哦？你见过他了？”心想，莱曼怎么没说肖找过我。

　　肖嘴角轻扬，换了话题：“你去过我家吧。我下船后没回家，直接去了外地的分厂，所以管家不知道你是我朋友，不然，怎样也要留你吃顿便饭，见见我母亲。也不至于，你们相互打了半天哑谜。”

　　“对啊！你母亲也会德语的。”想起那天我和他管家对话的情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剪短的头发随风微微抖动，橘色的阳光使他硬朗的脸柔美了许多。他拉着我上了马车，说：“今晚先带你去吃真正的中国菜，我保证你还没吃过。周末，我再带你游青岛，怎么样？”

　　我兴奋的点着头，到青岛两个多月了，我从未这样开心过，就好像我从未烦恼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