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悠茗人间

12、十二、无言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虽然伤了手指，没法检修机械，我却因为左手写字的习惯，被安排了些临时的文书工作。这样我的工作时间稳定下来，和肖相处的时间也增多了。用肖教我的中国成语，这就叫做“塞翁失马”。

　　尽管无法外出，肖每天比我还要繁忙。除了和我在一起，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带来中国的书籍上。他大量阅读着德文的文史书籍，尤其是那些关于上世纪欧洲各国革命的，边读边写些什么，写完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扔进壁炉烧掉。

　　“写的什么？干吗烧掉？”递给他一杯咖啡，我伏上他的肩膀，好奇的问。虽然我在努力学习中文，但还是看不懂他写的那些东西。

　　“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迎来共和的，而那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会更多。”他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说，“我们不光要从西方学习共和，还要借鉴更多的东西，我想把这些经典的书籍翻译给我的国人，让更多的人对未来充满信心。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东西不烧，会连累你的。”他温柔的抚弄我的手指。

　　肖是一个为自由而战的斗士，在这个完全由君主统治的封建国度里，他却能在黑暗中注视着遥远的光明。这让我心里感慨万千，同时心中隐隐的恐慌也更加强烈。这些天里，我们如胶似漆，且无话不谈，可心里却同时揣着一个禁忌的话题，谁也不肯提及。那就是，肖是要离开的。
　　而随着甜蜜的日子不停增加，他离去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

　　肖静静的枕在我臂弯，结实的背膀在炉火的映衬下泛着别样的光泽。我用指尖轻轻的抚摸着他已经完全结痂的伤口，心中的痛惜和不安更加浓烈。终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路德，我明天走，先去上海，然后再光明正大的回青岛。”

　　“要多久？”我淡淡的问。

　　“至少一个月……”

　　“哦，知道了。”我仍是淡淡的答，眼里只有跳动闪烁的炉火。

　　“路德！”他发现我不看他，强把我的头搬向他的脸，眼中似跳着火种。

　　我闭上眼，轻吻他的唇，然后说：“睡吧！我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这一路会有很多危险，知道他这一去要很久才能回来，知道自己多么想恳求他，挽留他，让他留下来。可，在他的家国大爱面前，属于我的这份小小的爱算得了什么，我只有无言沉默。

　　他拥着我的手微微颤抖，随后暴风雨般的吻淹没我身体的每处。撕裂的痛在我全身蔓延，他从未如此狂暴过。几乎让我昏厥的疼痛中，我听他反复在我耳边说：“路德…相信我…等我……”

　　当我再醒来时，清晨的阳光照在我脸上，空荡的身旁，只剩被褥上他停留过的淡淡味道。
　　我又想起了塞尔娜在寒风中向我挥手送别的情景，相同的泪水从我脸上悄然滑落……

　　疯狂的工作是麻痹寂寞与思念的捷径。不久，机械局新上任的执事Büchner先生，从众多的文书中挑选出我，作为他的专用秘书。我不仅要协助Büchner先生处理工作，还要陪同他出席晚宴等社交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Büchner先生很器重我，却不完全是因我的出众的仪表和才华。他每次向人介绍我的时候，赞赏之后，都不忘提起我声名显赫的父亲。在人们的啧啧声中，我迅速被胶澳租界的上流社会认可了。从此我远离了冰冷忠实的机器，开始面对复杂多变的人心。

　　Büchner先生有一对孪生儿女，海里德里希和海莲娜。海里德里希虽然比我小两岁，却已在租界外事局工作了三年。因为长年同中国政府打交道，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这让我羡慕不已。而他则羡慕我能在柏林读大学，可能对这些全家远迁到东亚的德人来说，柏林永远都如一片圣地。

　　从海里德里希的口中，我了解到更多关于反清团体的事情。近几年清政府镇压的对象，是由旅欧、美、日的留学生组成的激进的反政府团体——同盟会。同盟会在各地已经进行过多次武装暴动，胶州暴乱也是他们所为。而租界政府在帮助清政府协剿的过程中，满意地获取到更多的在华利益。这些都是肖不曾告诉我的事情。

　　肖会是同盟会的人吗？他是租界政府的敌人？我对他的担忧更添了一分。

　　夜里，我又一次梦到肖。他的黑色马车停在我家门前，他一身黑衣素美迷人，他笑着拥抱我，柔声说：“路德，我回来了！”然后，我们抵死缠绵……
　　醒来后，我的床单和枕头都已湿透，可身旁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