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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九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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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门东侧不远正是为此次婚礼准备的戏台。红绸裹饰,红缎飘舞,又是清一色的大红灯笼,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西侧则靠墙密密匝匝排满了官兵,一律的手擎火把,满目的火光摇曳,烟雾迷蒙。沿角门外的小径向前,离王府正门不远,是战斗发生的现场。“新娘”青青和朱瞻墡仍被层层围在其中。大门另一侧,则是被官兵隔开的贺客们,包括顾佐和于谦在内,均是翘首而望。
含烟就在这样的小径上踏着几百束目光一步步行来。所到之处,兵丁皆无言地让开,诺大个庭院,数百人众,此时竟静默得只听得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含烟裙裾上环佩的叮咚。她身上早已虚软无力,额上也细汗津津,却依然昂着头,抿着唇,穿行在红光和烟雾之中。雍容得仿佛一个骄傲的女王;美丽得如同一个下凡的仙子。而众人的目光充满的竟也是惊艳和慕儒。就象谁都不曾注意到她满身的血迹、苍白的面色、颈间的长剑以及身后几名蒙面男子。
“站住!”从角门走出并不远,擎剑的男子终受不住这气氛的诡异,开口止住含烟,大声喝问道:“襄王爷,王妃已带到您面前,接下来怎么做您该知道吧?”
说话间,朱瞻墡已排开众人来在不远处,与此同时,兵士们也已训练有素地完成了合围。
“侄儿朱瞻墡参见叔王。”出人意料地,襄王上前见礼。
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其中一位蒙面人一把将蒙面巾扯去,大笑道:“我说不戴这劳什子,林将军却必要我戴上!自家侄儿岂有认不得叔叔的道理?何况我朱高煦怕过谁来?来便来了,还怕人看?”
这时旁观众人早已是议论纷纷。这里大都是朝中官员,焉能不知藩王私自入京的厉害?见朱高煦自认身份,有怒目而视者,也有观望猜疑者,更有个别汉王旧部,竟不避嫌疑,大赞汉王英雄了得。那于谦少不得纵目四望,暗暗记于心中。
朱瞻墡上前陪笑,“叔王自然当世英雄,不肯做那鸡鸣狗盗之事。”
汉王却冷冷道:“瞻墡侄儿,你也不必拿话将我。我只再问你一句,上回同你所说之事,你到底是同意不同意?你若肯时,这次只当我来替你贺喜,所有得罪之处,愚叔甘愿赔礼认罚;若是不肯,那就请把新娘子交出来,否则,你也知道愚叔的部下都是纵横沙场,杀人如同儿戏,只怕我一时约束不住属下的三尺青锋,你这如花似玉的王妃,就要变成王斌王指挥的剑下亡魂了!”
朱瞻墡才要开口,那青青两三步抢上前去,叫道:“高凤舞在此,还不放过柳王妃?”
“她?”汉王笑道,“瞻墡侄儿不会以为我连自家人的面目都分不清楚吧?她或许是新娘,可不是我要的高凤舞!不要拖延时间了,这里耳目众多,我也没那么好的耐性。瞻墡侄儿,何去何从,快些定夺吧!”
旁观人群想不到今日看到这等好戏,虽是不甚明白,却也议论得热闹。顾佐也回头悄声问道:“廷益,你看这襄王爷会把高王妃交出来吗?”
于谦却不答话,紧紧锁了眉,向广场中望去,片刻之后,极为沉重地一叹:“原来是她!”
“谁?”顾佐疑惑地看他。
“顾大人仔细看看那位正妃,那模样儿,那语声儿,可不是曾在皇宫里头见过的吗?”
顾佐也凝眸细看,上下打量了半天,方犹犹豫豫地道:“听廷益这么说,倒觉得她和柳太傅的那个丫头有点象。”
“分明就是她!”于谦有些气恼似的,“早先听说襄王的正妃是位德才兼备的美人儿,以为不过是皇上笼络人心的一个手段;却不料是她!这下子为祸不小了!”
于谦说着,看顾佐望着他似乎颇为不解,又道:“顾大人真的对后宫的轶事趣闻一点不关心吗?听说皇上对这位含烟姑娘可是极为上心的,因为她的缘故,在文渊阁里给老太傅专门配了一个休息的房间,又常常以与太傅讨论国事为借口与她私会。为了这事儿,气得太后和孙皇贵妃几次找她麻烦呢!”
“有这等事?”顾佐摇摇头,“若是果真如此,那她更不可能是这位襄王正妃了。何况那位含烟姑娘我也见过,虽也清秀不俗,却哪里有襄王妃传闻中绝世的姿容?”
“顾大人不信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下官从永乐时初中进士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这含烟姑娘了,断断不会认错的。听说原本许婚的襄王妃是柳太傅的小姐,后来又传出了姐妹易嫁的流言,下官原没在意,不想却原来是她。这女子机灵百变,其志不凡,最是难于控制。如今归了襄王,只怕便是为祸之端了!”
“廷益是怕襄王妃引起皇家兄弟不和吗?”顾佐点点头,“若真如廷益所言,那确实应该多防着些了。”
两个人谈话之间,场面上的局势已经发生改变,不知道襄王是如何与汉王商量的,忽然传下令来,要秦明怀率手下兵士先行护送各位官员回府,特意声明要严加防护,务必逐个送至府里去。
顾佐回头看了于谦一眼,后者轻轻对他摇了摇头。顾佐知道他们这看客也做到头了,却还是低低地道:“廷益,皇上不是让你务必将事情看清楚吗?”于谦也俯过身,道:“我们能看到的也都看清楚了。难道皇上他在这里只有我们这两双眼睛不成?还是老老实实地随那兵士们去罢!”
一片喧嚣过后,兵士、贺客散尽,早先抓住的十数名“刺客”解缚后也尽离开,连侍卫、丫头都被要求各自回房不得擅出。
留下的,只有汉王一行、含烟、襄王和青青。
诺大个庭院,人既散尽,火光亦逝,寒夜之中唯有稍远处灯笼中惨淡的红光照在几人的身上,映着凄寒的剑光,分外冷清。
“瞻墡侄儿,你方才说事关机密,不可对外人言,现在贺客尽散,再无旁人在场,可以对叔叔说了吧?”汉王的面色,难得地和蔼可亲。
“叔王,可否容侄儿先同王妃说上几句话呢?”朱瞻墡深施一礼,道。
汉王犹豫一下,回头看看擎剑的那王姓汉子,也就是王指挥,点头道:“也好,就先解开襄王妃的穴道吧。”
含烟节制方去,便是浑身一软,几乎当即栽倒,反而是靠着王指挥的扶持,方能站稳。接着又是连声长咳,血染衣袂,连汉王都有些看不过去,轻轻皱眉。
“含烟!”襄王几步上前,似乎想要伸手相扶,却被王指挥等人的目光阻住。“含烟,都是为夫不好,害你如此。只是凤舞如今已不在京城,为夫就是想用她来换你也是不能。叔王相迫,为夫也无可如何,卿之恩义,只有来生再报了!”
襄王此话,分明是拒绝了汉王的要求,这与汉王等人原来心中所想大大不同,登时连王指挥在内,众人齐齐愣住。如此千娇百媚心思玲珑的一个美人儿,难道就让她这样葬送在三尺青锋之下不成?”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场中局势已变。
一红一黑两抹身影如苍鹰博兔般从天而落,两道剑光直取汉王。变起仓促,汉王及其属下众将竟被打个手忙脚乱。
霎那间,朱瞻墡亦趁乱欺上,拉住含烟,一带一拥,纵身而起。待到远离了打斗的现场,方停住脚步,细细检查怀中含烟伤势。
“我没事。”含烟对他笑着,笑容却显得遥远而迷离,一双眼睛费力地睁着,努力向打斗的方向望去,挣扎地道:“他们...战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音越来越弱,终至不可闻。
“玉儿!”瞻墡不想含烟竟然晕了过去,情急大叫,匆匆忙忙抱起含烟便往殿中赶去。汉王等人还想向这边追赶,却被那两个人天衣无缝的配合牢牢阻住,眼见夺人无望,几个人亦开始思量退身之策。
本来襄王方面两个人双剑合璧已臻化境,若能拖上一段时间,等退守的军士返回而成合围,那就算不能生擒汉王,留住几人中能力较弱的也还是较有胜算的,然而襄王一走,两个人不知道含烟伤情如何,都无心恋战,便也由着他们从容退了去了。
大红礼服的青青和黑衣的陆凌风对视一眼,匆匆往正殿而去。襄王府广场上的这一场热闹终于散尽,黑夜也恢复了它冷清寂寞的本来模样。冷冷的夜风吹来,临近正殿的一排花木缝隙之间,一角裙袂忽剌剌飞起,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