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恩 （大明女相修改稿）》月明秦时

38、第十九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上

　　只有那韦姓大汉，憋了这半日，终于不耐，大声问道：“柳姑娘，你们说了半天，弄得俺老韦越发糊涂了！你到底是谁的人，想要做什么？”

　　“我是谁的人并不重要。”含烟极快地瞟了一眼林将军，又望向汉王道：“倒是叔王如今失了凤舞，只怕这多年的江山大业更加渺茫了吧？”

　　含烟其实并不知晓底细，但凤舞归属料来极为重要，大有可能关系到江山社稷，因此便拿这话诈他。果然，话音一过，含烟就观察到汉王面色微微震动，可还未及汉王开口，却听林将军道：“胡说！我们汉王爷向来忠义，哪有这等不臣念头！”

　　汉王却拦了他，大笑道：“林将军不必为本王遮掩！我朱高煦纵横一生，怕过谁来？有不臣之心又如何？”说着，看向含烟，语气转为诚恳，“不过侄媳此次料差了。凤舞虽失，但她留在瞻墡侄儿手中与我又有什么差别？我只是不满瞻基这孩子，懦弱无能，活脱脱他父王的模子印出来的，哪里有一点成祖先帝威猛刚毅的样子？倒是瞻墡侄儿，下马能文，上马能武，是我朱家体统！依我看，先帝选择朱高炽即位，多半还是为了瞻墡侄儿！今日当着侄媳你，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若是瞻墡侄儿愿意争这个位子，我朱高煦甘愿为马前先锋，为他执鞍坠镫！”

　　含烟不意惹出汉王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想起那“襄王手中藏有成祖遗诏”的流言，心中一片翻腾，细细思量，竟觉得汉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此时怎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下依然笑道：“汉王爷愿意推举谁人为帝含烟不知，也不想知道，今儿王爷这番话，含烟可以只当从来没听过。不过含烟也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王爷肯不肯听？”

　　含烟这话，称呼语气都与先时不同，已不再以侄媳自居，汉王自然听得出来，他这人向来多疑，此刻目光不禁也在林将军身上打了个转。

　　“王爷身边策士如云，原也轮不到含烟多嘴。只是含烟看王爷行事，并不象人所议论的已有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把自己的这点小见识，说与王爷知道。含烟想请问王爷，人人都说王爷叛反之心已久，那么王爷有没有想过，若要举事，需有哪些准备？”

　　含烟说了这话，众人更是惊疑不定，怔怔地望着她。含烟却也并不指望回答，自顾说下去：“若说以臣叔之身而正位的，我朝现有成祖例子。原本足可让王爷您拿来效仿，可王爷有没有想过，成祖为燕王时，情势与如今汉王爷您相差天地之殊？

　　“燕王当时分封北国之地，据险而持，手下幽燕猛将如云，兵卒几十万，兼携征讨蒙古乃儿不花之威，实在是天下之力，莫当其势。而王爷如今呢？永乐时成祖便已取消各路藩王统帅卫所军兵的权力。更何况当年成祖先帝令汉王爷您之国云南，但王爷推辞未行，至此先帝对王爷已有防备，徙封王爷于乐安，便是怕王爷您走上叛反之路。听说成祖爷曾亲口对仁宗先帝说：‘乐安距北京数百里，但闻有异谋，可朝发而夕擒也。’王爷在乐安城内一旦有所动静，决逃不过京城诸大臣的眼睛。何况王爷于永乐时便被削去两卫兵马，如今三卫只剩一卫㈠，满算不过数千人，举兵反叛，那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襄王妃所言虽都属实，但我们王爷勇武过人，德才出众，如此劣势，焉知没有扭转的可能？”说话的，却不是号称汉王第一谋士的林将军，而是旁边久久不语的王姓汉子。

　　含烟以手抚胸，压制气血，环视众人一周，淡淡道：“此含烟所谓当年燕王与如今汉王之不同其一也。”

　　“含烟所想说的燕王与汉王不同之二，便是名号问题，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要举兵成事，必有说得过去的借口。当年建文帝削夺五藩，逼反成祖先帝，先帝誓师于北平，去建文年号，作檄文公开讨伐朝廷，以清君侧之名，起兵靖难。而如今汉王爷所处之局又如何？当今圣上对乐安及诸位藩王无不礼遇甚优，又兼吏政清明，上下修治，朝臣没有哪一位可以斥为奸佞而征讨的，试问汉王爷，若要举兵，又以什么来堵天下悠悠之口？师出无名，民心便失，如此，失败还不就在眼前吗？”

　　汉王与诸人对视，竟都不说话。

　　“不同之三，我明代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藩王没有统辖治地百姓的权力，若要反叛，必先叛乱于地方，杀戮朝廷之军兵及官吏。当年成祖举兵，谋杀北平左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而后拔居庸关，攻怀来，取密云，克遵化，鏖战于中原，最后直取南京。然而当今乐安如何？弹丸小城，据之无益。若王爷想要成势，或北上取济南，或南下图南京。但只如今，汉王爷想也已经知道济南守将潘达光禁止商旅出入一事了吧？此人立场既明，试问王爷有几分把握可以兵陷济南，或是以计格杀？济南都已不可取，遑论今日重兵把守之南京？

　　“最后，还有一点，”含烟稳了稳遥遥欲坠的身子，缓缓道：“当年成祖能征伐鏖战，放手以博天下，其中有很大部分多亏仁宗先帝，机谋无双，坐镇北平，免去成祖后顾之忧；又有汉王您，陪伴身边，英武莫当，冲锋陷阵立不世之功。有子如此，成祖大可笑慰平生！而如今的汉王您呢？诸位王子之中可有中意者？听说世子瞻垣沉迷女色，不思进取；王子瞻域疾病缠身，热衷丹术；而稍微出色些的王子瞻圻，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与王爷您父子反目，相互诟病于朝堂，颇有不致王爷于死地不罢休的势头，最后还是仁宗先皇为您父子调节，谴了他去凤阳守陵。试问王爷，若要起兵，这些王子中，可有能相助王爷一二的吗？”

　　汉王素来志存高远，对含烟所说这些焉能不知？待要反驳，却是一条条一框框都如钢针扎在心尖上，如今被含烟血淋淋全都拔了出来，哪一条不是痛彻肺腑？尤其说到诸子无状，更是汉王死穴，虽属下无人敢于提及，可心中有何尝有一刻或忘？一时间心灰意懒，竟是百念具消，只觉得一身的疲惫，仿佛瞬息间苍老了十岁。

　　这里朱福也被含烟一番表现愕住，只晓得上下不住地打量含烟，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位王妃一般。此时见含烟说完，掩口轻咳，方发觉她扶住自己的手滚烫炽热，更加面色潮红，亚赛桃花，想来是已经发起烧来了。这才记起王妃疾病在身，连忙道：“王妃感觉如何？我马上替你去请太医！”

　　“不能离开！”见他们向门边挪去，林将军犹豫了下，还是一闪身拦在面前。“王爷，这襄王妃所言，也是属下素昔相劝王爷的，不过属下还有妙计，可以将这逆境化解，王爷大可放心。”

　　汉王本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物，方才一刹的心灰已经过去，听林将军这样说，忙道：“快讲！”

　　“襄王妃所说，不过两点可以挂心的，一是出师之名，二是征伐之力。征伐之力目下依靠我们自己自然没有办法解决，可王爷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其它路子；而出师之名，只要我们得了高凤舞，还怕天下不肯归心吗？”

　　“但高凤舞一入襄阳，再想得之只怕千难万难！”

　　“王爷，”林将军踌躇满志，指着含烟道：“襄王妃如此人物，也算举足轻重，何不劫之以为人质，拿来去交换高凤舞呢？”

　　汉王听见林将军这样说，犹豫片刻，点头道：“也罢，就照你说的试上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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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㈠如今三卫只剩一卫：永乐十五年，明成祖以汉王朱高煦不法事，削其两卫，处之山东乐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