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7、卫王

　　舒澈将落在肩头的灰尘轻轻拂去，又继续挺直了背脊，静静地站在破败的庙宇里等待。

　　他已经在这等了整整两天了，但是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不耐烦，只是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中稍有些倦意。

　　黄昏时分，一个打扮素净的中年妇人走进了破庙，她似乎很警惕地左右打量，在确定了只有舒澈一人之后，才开口道：“夫人在揽月楼等你。”

　　舒澈点头致意，随那中年妇人来到揽月楼。

　　一个上著织金短衫儿，下穿黄罗银泥长裙，面容姣好的妇人抱着一个约三岁左右的小孩子正坐在厢房内，见着了舒澈，似期待又似不安地问道。

　　“当真是张世杰叫你来的？”

　　“是。张大人很是为夫人及卫王担忧。”

　　“他倒还是记得我们母子。”美妇人愤愤道，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当日伯颜一路追击我们到诸暨，他和陆秀夫二人居然抛下我们母子，带着那个益王逃难了。”

　　舒澈的神情不变，缓声道:“夫人，这也是权宜之计，如若当时不兵分两路的话，被伯颜追上，两位皇子都有危险。他们带着端宗走先，也是引开了伯颜大军，令夫人与卫王也可以趁机逃离。”

　　“那我们母子真是应该感激张大人的大恩大德呢。”说完话锋一转，“既已拥立益王为帝，为何还要来寻我们母子。”

　　“卫王乃是南宋皇子，如今流落在外，且元军随时有可能攻到此处，张大人他们万分不安。卫王和端宗都是南宋仅存的皇族血脉，张大人他们怎么会不把夫人及卫王放在心上，当日确是情况紧急，无奈之举，还请夫人三思。”

　　“容我再想想。”

　　杨太妃低头沉思，脸上的神色快速地变化。

　　她年轻貌美，本是度宗的宠妃。虽然当时南宋已经国力衰落，日趋灭亡。但度宗不理政事，只是流连于后宫。有皇帝的宠爱，没多久又为皇帝生下一位伶俐可爱的皇子，她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的顺遂且奢侈的。

　　谁知度宗刚刚驾崩，自己的好日子便到头了。本以为有皇子在手，就算没有了度宗，也没人能为难自己。结果元军突然大举进攻皇城临安，慌忙惊恐中，总算带着幼子跟着张世杰和陆秀夫等人逃了出来。

　　然而自己惊魂未定，又被伯颜率兵一路追击。逃到诸暨，陆秀夫，张世杰等一班大臣一番决议之后，竟然叫她带着年幼的卫王与他们分开逃难。虽分了些兵马给她，派了专人保护她，但是她如何不懂他们的用意。

　　益王赵昰虽然同她的儿子卫王赵昺都是庶出，但益王是皇长子，比自己的儿子大了三岁。张世杰，陆秀夫他们那班大臣想的便是要保全长子，哪里顾得上她们母子。现在倒是说得好听，是为了分散躲避伯颜的追击，保全皇族血脉。

　　但是现下自己孤儿寡母的，在这乱世中，没有依靠如何能够自保。

　　一番斟酌过后，她抬起头，浅笑着对舒澈说道：“那就劳烦公子通知张大人他们派人来接我们罢。”

　　云来客栈内。

　　待易士英走了之后，映荷便急急问道：“小姐当真相信此人的话？”

　　祈依并未回答，而是看向顾荣，“顾伯怎么看此事呢？”

　　“以老奴愚见，此人的手下各个武功深不可测，舒公子的武功如此高强，都会被他们的人暗算得手。他如果要杀我们，实在易如反掌，没必要编造谎言来欺骗我们。”

　　祈依微微点头，“我也这样看，何况就算不相信他的话，我们此刻又能做什么呢。”说着有些怅然地对仍守在门口的青衣人问到，“可否带我们去看一下舒公子呢？”

　　“请随我来。”

　　三人随青衣人去到隔壁厢房，看到舒灏正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看惯了他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很少见到他这样安静的样子。映荷此时细细看他，才发现这样的他还是不讨人厌的，甚至，有些惹人心疼。

　　“灏哥哥，你怎么了？”小逸之看到舒灏这副模样，心中害怕，使劲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舒灏被摇得狠了，缓缓睁眼，眉头轻锁：“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他突然自床上蹦起来，“对了，刚才的蒙古人和那群该死的走狗呢！”

　　“好痛。”扯到了脖子后的伤，他不禁揉了揉脖子，苦着脸问道：“映荷你刚才是不是趁机报复，在背后打我了啊？”

　　映荷摇了摇头，在心中暗骂自己，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厚脸皮的无耻之徒了呢。果然自己是刚才被那一掌击昏了，现在头脑还不清醒呢。

　　“你自己武艺不精，被别人偷袭了一下就晕倒了，还来赖我？”她哧地冷笑一声，“之前还敢自称武林高手呢，也不嫌丢人。”

　　“真的吗？”那为什么刚才的噩梦里，全是她狞笑的表情呢，舒灏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

　　“灏哥哥你现在不痛了吗？”逸之仰起小脸关心地问到。

　　“我没事了。”舒灏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小逸之的头，又转头向祈依询问，“不过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祈依便将刚才易士英的话一一说给了他听，听到自己被藏于门口的黑衣人偷袭而昏倒的时候，他不禁愤懑地说道。

　　“居然偷袭，实在太可耻了。”

　　“舒公子好像从来没有偷袭过人哦？”映荷的语气颇为怪异。

　　舒灏立刻将愤懑的表情调整为严肃郑重继续问道：“那什么，那个易士英接着怎么说的？”

　　待听完了祈依的话，他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

　　“王姑娘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不知道。”祈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惟有在这里等明日天亮了。”

　　“如果真如那个易士英所说，那些辽人应该还在楼下。我们就这样呆着这里等明日天亮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不如我下去探一下虚实。”

　　舒灏说着就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好看见青衣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身躯一震，立马将房门甩上了，一系列动作快狠准，一气呵成。

　　刚才的噩梦里，除了映荷的狞笑，就是这个人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了。实在太可怕了。

　　关上门来，舒灏回头看见屋内几人的表情，便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

　　是应该要好好思索一下应对的办法了，刚才虽说是被那总是面无表情的青衣人吓着了，但是自己的反应也确实不太像一个行走江湖的武林高手。

　　“这样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去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我去引开把守的人，你们就偷偷地溜出去。”

　　“溜出去，溜到哪去？这客栈里不全都是他们的人么？”

　　映荷的话也还是有点道理，她们两个姑娘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顾伯，就算出了这房门，下去还不是要遇见那群辽人和那易士英，遇见了也一样只有束手就擒。

　　“那还是我出去先探一下情况，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舒灏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将小逸之拉到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灏哥哥，这样子可以么？”

　　“嗯。等会王姑娘你们就跟在我身后。”

　　祈依虽然不知道舒灏在打什么主意，但既然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于是便也应着，“好。”

　　舒灏突然将房门打开，见那青衣人仍是抱剑守在门口，他也不回避，径直向外走去。青衣人横剑将门口封住，冷冷说道：“将军有命，几位只能在房里休息。”

　　王祈依等人也都围了上去，将房门堵住了。

　　小逸之悄悄地弯腰蹲在地上，趁那青衣人视线被遮住的同时，从几双腿缝里一步一步地向门外挪去。正艰难地挪动着，他突然感觉到身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几位可是有什么事吗？”说话之人正是那易士英，只见他正伸手去扶蹲在地上的小逸之，一脸的温柔笑意。

　　舒灏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个易士英现下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是很讨厌，不过刚才那个谄媚模样和派人偷袭自己并且还得逞了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他应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了。

　　“看来几位还是对在下放心不过。”看到眼前的情况，易士英也明白他们准备做什么，便沉声道，“几位若是想走，本来在下也不便强留的。本想着明日送几位离开，但如今情况有变，所以，唯有委屈几位多留几日了。”

　　“将军你既要留我们下来，明日仍是不能离开，可否告知我们是为何？”祈依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前方有探子回报，元军已经到了邻水县。几位若此时离去，恐会遇见元军的先行军。”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顿，语气骤然严肃，“且我们与耶律大齐见面之事乃是军情机密，万不能让元军发现。”

　　“那难不成你要把我们一直关着？”这人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刚才还好好的说明天早上就送她们走，现在突然不准她们走了。

　　“不知几位是准备去向哪里呢？”他并不纠缠于之前的话题，而是另起了个话头。

　　“钓鱼城。”

　　“如若几位不介意的话。在下可以护送几位一程。”

　　真是中了邪了，一个两个都说要护送她们。

　　虽说是护送，但祈依心里明白，易士英是怕她们是蒙古兵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被蒙古兵抓住了也难免不说漏嘴。

　　之前会给她们说这么机密的事情是因为觉得她们是普通的南宋百姓，眼下蒙古兵突然攻来了，事有凑巧，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是他自己给她们说的，但也不愿意放她们走了。

　　虽然很不高兴这样被软禁着，但知道了都是南宋百姓，这些人是乃是为国奋战的长宁军，并非通敌卖国的狗辈，所做之事确是为了南宋江山，与他们硬碰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元军既已攻至前方来了，易士英的顾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既然他答应的护送她们去钓鱼城，那便跟他们一起罢。

　　几人商量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天色不早了，几位早些歇息。”

　　“那个，你们总不能让我们这么多人挤一间厢房吧。”映荷问道。

　　闻言，易士英本来表情肃然的脸上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对青衣人吩咐道：“你送这两位回去刚才的厢房，剩下的就交给墨凡吧。”

　　“是。”

　　看到他那副神色，祈依不禁有些局促，知道自己和映荷男扮女装又被识穿了，映荷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拉着她便跟着那沉默的青衣人走了。

　　祈依她们走后不久，一个着墨色长衫的少年从走廊内侧的楼梯走了上来，易士英向他微微点了下头，也转身离开了。

　　着墨色衣衫的瘦弱少年看了一眼正站在门口的舒灏，便沉默地侧坐在房间外走廊上的栏杆上，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物件。

　　小逸之指着这个人道：“就是他，灏哥哥，刚才就是他打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