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14、危在旦夕

　　舒灏将面上的血和汗抹掉，不停地喘着粗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所有倒在战场的将士们，咬了咬牙，将身边倒在血泊中的墨凡扛了起来，跟着主军撤退。

　　墨凡在他肩上被颠簸醒了，便挣扎着要下来。

　　“臭小子，别乱动！当心你背后的箭！”

　　“放…放我下来…”墨凡虚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妈的，你当老子想扛你啊，叫你别动！”舒灏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将他挣扎的手腕牢牢扣住，脚下仍是不停。

　　及至午时，他们已退至安全的地方。

　　易士英尚在安排大小事宜，便见之前去照顾墨凡的宇文同护匆忙赶了过来。

　　“将军－－”

　　“墨凡好些了吗？”易士英的声音十分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禀将军，墨凡的伤势极重，恐怕…”宇文同护的声音一顿，似是不愿再说下去了。

　　“传令下去，叫将士们都在此地先休息一下。”易士英吩咐完便疾步赶去墨凡所在的地方。

　　此时的墨凡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渗，除去盔甲后的身躯显得极为单薄，身上的墨色单衣因为浸了太多血而污秽不堪。

　　易士英看到这种情况，心口一痛，急忙问道：“血止住了吗？”

　　“方才拔了箭，伤口太深，好容易止住了血。”舒灏的声音也沙哑得可怕。

　　“他还这样小，我当日为何要同意他随军！”易士英阖上双目，自责不已。当日他父亲将他交到自己手里的情景仍如昨日一般清晰，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向他父亲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培养他保护他！可如今，他却身受重伤，如此模样，自己又对得起当日亲口许下的重诺。

　　还有…还有那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此时他的眼前仿佛全是战死在钓鱼城外的将士尸首与无穷无尽的血色。虽然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早已见惯了生死，但那些都是自己极亲厚的部下，跟着自己从叙州一路前去支援钓鱼城，却再也没办法随自己一同回去他们的家乡了。

　　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仍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似要将所有的悲痛都紧紧攥进掌心一般，整个手掌乃至手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不住的颤抖。

　　看到易士英这般模样，舒灏也是悲痛不已。他曾是仗剑天涯的逍遥剑客，却因为元军而痛失亲人。这一路行来，眼见着一次次的血腥与杀戮，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上了越来越多的鲜血。

　　那些蒙古的统治者，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从大漠一路征伐到中原腹地。但那在每一次的两军交锋中阵亡的不仅仅有南宋士兵，却还有他们自己的蒙古士兵！古来多少帝王为了能够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将那能见到的所有土地都踩在自己脚下，不惜发动种种战争，攻城掠地，大动干戈，哪一次不是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帝国的兴亡，伴随的却都是百姓的悲苦。

　　但那些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他们可曾想过，可曾在意过，要多少无辜百姓的白骨与鲜血才能铸就他们毕生所追求的光辉与荣耀？

　　到第二日清晨，墨凡仍是昏迷着，因着条件艰苦，没有止疼的麻药，且伤口有些发炎，他一晚上都在不断地冒冷汗，哪怕在昏迷中仍是无意识地唤着疼。舒灏则在旁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而因伤员众多，易士英均一一照看安抚，也一夜未曾合眼。

　　“将军，目前将士们的情况暂且稳定下来了，之后怎么办？”宇文同护在旁询问。

　　易士英揉了揉酸胀疼痛的太阳穴，思忖片刻道：“让受伤的将士们先休息一两日，养好伤之后便暂且向叙州方向回去罢。”

　　叙州与他们之前过来的方向相反，舒灏突然想起来王祈依她们仍在原地等着他们，不禁脱口问到：“易将军，我们直接向叙州方向去，那王…姑娘她们怎么办呢？”

　　“王姑娘她们…”此时易士英才想起去钓鱼城之前叫王姑娘她们暂且躲避于营地旁，可眼下的情况不便叫将士们先回去之前的山坳，再绕道回叙州。但他既又叫了她们一行人暂且躲避着等他们回去，如今又怎能置之不理，思虑半晌，他开口道。

　　“那舒公子我们便先回去接王姑娘她们一同过来。”说着又对同护吩咐，“我与舒公子再多带两匹未受伤的战马过去，脚程快些，黄昏时分便应当回来了。”

　　“将军…”同护欲言又止。

　　易士英淡淡一笑，在如此艰难的境况下却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她们也是南宋百姓，怎可置之不理。”

　　“可是，将军你也不必亲自去，你一夜未眠，不如先休息一下吧。我随舒公子一起便是了。”见将军如此说，宇文同护也不好再阻拦，只能提议让自己前去。

　　“同护你懂医术，就留下来好好照看墨凡和军中其它受伤将士。何况昨夜你也熬了一个通宵。其他的事暂且交给济澶处理，他身上有伤且性子有些急躁，你多提点着。”

　　“是，将军。”知道将军已经拿定主意了，宇文同护垂手应到。

　　策马疾奔约四个时辰方赶回了之前驻扎的营地，可是周围一片寂静，哪里还是有人的样子。他们四处寻找，皆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呢，王姑娘她们确实说的是在此处等我们的好消息。”舒灏有些不安，看着眼前空寂的山坳疑惑道，“这大山之中，荒无人烟，她们也不可能走掉啊。”

　　易士英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来，只见他策马奔至雄峙险峻的山崖下，抬头细细观望前后的山峦。观望许久，他方开口道：“此处并非荒无人烟。”

　　“易将军你的意思是？”

　　“你看那些峭壁上的黑影，那便是木桩及棺木，离此处不远应有僰人族的村落。”

　　“僰族？”舒灏有些诧异，他多年行走江湖，却并未听说过此族。

　　“那是常年居住在古僰道地区的神秘民族，族中男女皆剽悍，施行悬棺葬，不过他们很少与外界联系。之前驻扎于此地时，焦虑钓鱼城之事，未能细细察看这山崖绝壁，我也是疏忽了。”易士英抬头仰望高岩峭壁上的桩孔以及具具棺木，唇上微微勾起一丝苦笑，轻声说道，“舒公子，看来我们黄昏前是赶不回去了。”

　　舒灏也注意到了那高岩峭壁上的桩孔与棺木，那样险峻的山峰绝壁之上，竟然有着数十个木桩与棺木。他不禁暗自心惊，峭壁之上，凿孔安桩岂是易事，那僰人族恐怕当真剽悍无比。

　　“易将军你的意思是说，王姑娘她们被僰人族掳走了吗？”

　　“这四周重峦叠嶂，元军之前又都去围攻钓鱼城了，应当除了僰人族便再无他人。”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轻弹，“不过此族向来避世隐居，甚少与外界联系，为何会将王姑娘她们掳走呢？”

　　当然是为了美色啊，舒灏在心中默默地回答到，但如今情况紧张，他也不好意思将这种揣测说出来。

　　因为僰人族一般都是住在半山腰，二人商量了一番，便将马匹都栓在营地的草地旁，徒步上山去寻找僰人族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