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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HE补丁 ...

  •   南宋时流刑轻重以路程计,隆兴年间,华谷涵这一案中,因他世居临安,犯下私纵钦犯的大罪后,便给皇帝一道圣旨贬至绵州巴西充军,后转迁眉州。
      蜀中与临安相距三千里之遥,山河改换、时移事易,及至孝宗干道年间,改元大赦,临安华谷涵的一众亲交故友,竟是谁也没有他的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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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羽冲离开燕京,一路向西行来,经潼关、汉中入蜀,这一路已是走了两月。待他脚步踏入川地,时候已是仲春,岷山雪消,剑阁峥嵘,山川之险峻秀丽,几不能形诸言辞。
      武林天骄一路心思凄惶,哪里有半点赏玩的心思。他只因华谷涵初时充军到绵竹,才走这条北面入川的路,又因是金人身份,并不敢和南宋官府中人照面,只是心中惦记那汉人青年以囚犯之身来此,必要赴牢城营内安顿,因此只是以银钱贿赂、向各处的营管打听而已。
      但距离华谷涵被发配之日已过三年,茫茫人海,想要寻他踪迹,又谈何容易?檀羽冲立定了一个心意,不管不顾地直走下去,一路从绵竹寻到眉州,又是耗过大半年时光。

      这一日是重阳刚过,眉山城丹桂飘香,大街小巷都是叫卖糯米蒸酒的小贩,酒气花香,混着蜀中出产药材香料的浓郁气息,一时竟令人有晕眩之感。天骄牵马独行,自闹市穿过。有孩童见他高鼻俊目、修长身材与本地人大相径庭,便围在他身前马后,嬉笑搅闹不已。那女真青年知道眉山是蜀学大宗苏东坡的故里,但见此处风物虽与江南不同,却也富庶祥和,不免心下一阵欣慰怅然,只是暗暗地道:虽是离家千里之远,但川蜀天府之国,名不虚传,华兄若真投身此处,比之柳州、永州等穷僻地方,只怕还要好上一些。可见宋天子待他,毕竟也是留了情面的。

      不多时,檀羽冲远离了城中街市,往眉山羁押犯人的牢城营中而来。这地方高墙深池、树木葱郁,除去押解人犯的官差,少有余人来往。那女真青年本想即刻前去探问消息,怎奈连日的奔波下来,身体竟有些经受不住,只得先寻了个村中酒肆休息,要了些清淡米酒醒神。
      他二十来岁的时候风餐露宿、历经大喜大悲,又两次给药物散功,虽说有赖《指元篇》而未成废人,但身子毕竟大损了,这会儿人才歇下,未饮几口淡酒,便觉气促咳嗽,只得放下酒盏,去喝桌上热茶。
      这当口上,正有两个牢营里的军士出门闲逛,也在店内喝酒。这两人见到檀羽冲,互相递了个眼色,便来搭话道:“官人从哪里来?莫不是要到营中寻亲的么?”
      武林天骄微微一惊,旋即便笑了一笑,应道:“两位怎知道我的来意?”
      那军士在他桌边坐下,眨了眨眼笑道:“天子改了年号,刚刚颁下了恩赦的旨意。从前也有不少要人犯了过错,便给贬到这儿落脚,时下有了赦令,正是返乡的时候。像官人这样的来寻人的,眼下可也多着呢!”说罢,伸两根手指在檀羽冲眼前捻了一捻,“咱们兄弟也都是在营中当差的,若是有甚么用处,倒是可以给官人行个方便。”
      天骄怔了一怔,也自会意,便自身上取了几两碎银,纳在那人手里,道:“我是要找一位三年前被贬的知交,两位既是在此当差,可听说过一位姓华的青年人么?”
      对方拿眼瞅了他一瞅,似是要笑他不晓事,“这营里关押的犯人总有几百号,每日进进出出,我们哪记得许多。你既肯使钱,便安心把酒喝了,过后自有安排。”说着,径自拿起桌上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狱管自古以来就是恶役,也是从犯人身上榨钱的主儿。寻常百姓若有正经营生,也不会吃这一行饭。这两名军士见檀羽冲言语斯文、态度温和,像是个好骗的,便也不领着他去见营管,只是在牢城营内兜兜转转,寻思着要从这人身上多捞些油水。天骄一路寻找华谷涵的踪迹,也见惯了这般的嘴脸,只是内心暗暗叹息。
      这两名军士到了营中,便趾高气扬起来。檀羽冲举目四顾,只见香堂前洒扫的犯人望见几人经过,无不点头哈腰、极尽逢迎之态。武林天骄出身显贵,人又清高,虽是半生飘零,却从未有过半点卑贱势利的行径,此时不由得心下黯然,暗道:牢头见钱眼开、三刀两面,原是市井常态。可叹这些在押之人,不论先前是怎样身份,也给境遇折辱、一至于斯!
      他这样想着,又念及那汉人青年,更是凄酸,只是想道:华兄当年,是何等的任性骄傲,此番熬刑受辱,若还要像这般的度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的好!

      他那番呆呆怔怔的神情,给两名军士看在眼里,便嘲笑道:“怎地呆了?这看香堂的活儿,连枷都未带,还是牢城营里最清闲的哩!你的朋友要做这活计,便该去烧香念佛,若是下到土牢里,便只有求死求生的份儿了。”
      武林天骄喘息回神,喉间也是一阵哽咽,他强笑道:“谢两位的指点了,眼下我也不能再多耽搁,只求带我见一见营管,看看此间犯人名簿上,有无我知交的消息。”说着,便伸手入怀,要去取银钱出来。
      那两人见这番拖延的把戏轻易奏效,都是心下得意,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檀羽冲的手,另一个随便扫了一眼,却忽然紧张起来,拿手肘捅了捅同伴,示意他去看檀羽冲的身后。

      那女真青年本已摸了碎银出来,正待说话,却见面前二人张口结舌,似是有苦难言,目光虽绕他手上银子打转,却是连连的摆手不接。武林天骄心中奇怪,刚刚微笑待问,忽然后颈一暖,似是给人吐息浅浅染上,便有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在后温柔低语道:
      “你……你怎得还是这样傻,平白无故的,让别人诈你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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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彼时落在武林天骄的耳中,却不啻响雷。檀羽冲先是胸中一窒,继而眼前发黑,心脏狂跳起来。他膝下发软,口中苦涩,竟是要转身也不能,只是凭着那人一手蒙了他眼睛,将他拽将过去,只听对方兀自对那两个军士调笑道:“你们不知我姓华么?怎还要他的人情钱?”
      那两个军士听见要找的人竟是他,早已傻了,此时对望一眼,也纷纷笑了道:“先生虽也姓华,可你在眉山住了年余,咱们只当你是教书积德的,谁曾拿你当犯人看待?”
      笑傲乾坤也自失笑,他一手把那些银两从檀羽冲手中拿了,道:“从今而后,恐怕我在这里教书的时候不多,是要给别人当先生去了。这些银子两位拿着沽酒便是。”

      檀羽冲神识都朦朦胧胧地,只听得那两个军士道谢声消失、远去,自己已是被一路拽着,不知已走出了多远。但觉脚下由夯实的坚硬土路,渐渐踏上了湿润松软的泥土,头顶桂子清香袭人,风中木叶悉悉飒飒,猛然脚步顿住,背后却微微一痛,似是靠在了一株极大桂树之上。

      武林天骄嘴唇颤抖,慢慢地伸手握住自己眼睛上那双手掌,轻轻向下一拉——
      其时日头过午,桂树枝叶间漏下微光,令得檀羽冲双目一阵刺痛。就是在他眼前,正是那副魂梦相萦、三年来未曾或忘的容颜!

      男子三十而立,华檀二人今年都是三十岁整,却也都是茕茕孑立、一无所有。那汉人青年灿然一笑,昔日白皙面庞饱经沧桑,泛出淡淡的古铜,左颊刺目的囚犯金印,更添了三分冷峻颜色,而两鬓之间颜色斑斑,竟是已生白发了。
      檀羽冲怔住,嘴唇翕动,继而沉默不言。
      其实,他曾想过此情此景,想过无数要对再见的华谷涵分说的事情。金宋纠纷,恩仇大义,亲朋故交,情思爱恋。只是在这个当口,他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也忽然不想说了。而那人一双带笑而望的锐利瞳子,竟似与十年之前,两人初识之时,全无半分的改变!

      十年,白驹过隙,光阴弹指,人之一生,能有多少个这般起伏的十年?

      华谷涵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将那女真青年瘦削的身躯拥在怀中,低头吻去檀羽冲腮下斑驳的泪痕。而那人也双手紧紧抓了他的衣襟,把数声低泣,吞入咽喉。

      良久那汉人青年才低声问道:“你真的来了这里?”
      檀羽冲低低地道:“相约三年,是你要我无论如何,都务必前来见你一面。从来只有华兄毁约,檀某此生,何尝有过言而无信?”
      他此语既出,华谷涵喉间也是微微哽咽,片刻才闭了双眼,似叹似笑地道:“是我输了!可是你该当知道,三年之约,我心里所期盼的,从来不止于‘一面’!”
      说着,双臂箍住恋人身躯,已是向着檀羽冲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眉山仲秋,清风习习,为葱茏林木所掩映的小村之中,时时飘起浣衣女子的歌声。在这川蜀山中,唱的竟是江南吴地的歌谣。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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